她只得奋力挤出了两声干笑来,道:“皇上当真是出人意表的风趣……”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昭顺帝心情似乎很好,朝着宫女吩咐道:“备茶。”
宫女应下,领命而去。
余下的几名宫女,不用多去吩咐,就合力搬来了一张矮腿长形檀木桌,又摆来相应的小茶几,茶几上布着齐全的茶具,是一套染着红梅的白玉茶具。
很快就将一切准备就绪,宫女跪坐在侧正欲沏茶,却听昭顺帝道:“且慢。”
宫女便止住动作,聆听着昭顺帝接下来的吩咐。
却听昭顺帝含笑说道:“可否劳驾叶师傅来为朕沏上一壶茶?”
劳驾……这俩字用的可真真叫人惶恐。
落银自知这虽是询问的话,但她是没有拒绝的资格的,当即揖道:“这自是民女的荣幸。”
说罢,便自绣墩上起身,跪坐在了矮桌旁的软毯上,接过了宫女递来的热水银壶.
将银壶高高握起,便往茶壶内注水,差不多两分满,就将银壶搁下,转而握住茶壶把儿,将壶盖盖上,用手轻轻摇晃壶身。
待觉察到壶壁散发出温热之后,便将茶壶内的水倒撒到茶碗上。
昭顺帝望着那一片氤氲的热气,好奇地道:“这是何讲究啊?”
“回皇上,这是烫壶,一来可以除去壶内和碗中的气味,二来的话,温热的壶身有利于烘出茶香。”落银恭声答道,心知这道工序在这里还未出现。
“不错……”昭顺帝赞赏地点了头,对左右的宫女吩咐道:“你们都仔细着看,跟叶师傅好好学学。”
宫女们忙都笑着应下。
落银看了眼茶荷中的茶叶,因为不同的茶冲泡起来也有不同的讲究,故要先看茶,可这一眼,便是愣住了。
她自己制的茶,怎会认不出来?
这不是前些日子刚进献入宫的绿雪茶吗?
昭顺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徐徐地道:“朕已听柳共喜说过,今年的莲心茶出了些问题,做主将其改成北园绿雪的,是你。”
落银忙垂首答道:“正是民女,民女擅作主张更改御茶,还望皇上恕罪。”
昭顺帝脸上的笑尽数敛去,口气也开始变得莫测起来,令人猜不出喜怒,他看着落银问道:“你既知此事可治罪于你,为何还要自作主张将茶撤换?”
落银顿了一顿,答道:“回皇上,一来是因为莲心茶被毁,在此种情况下,民女别无选择;二来是因为民女对北园绿雪有足够的信心,三来则是……民女认为皇上是深明大义之人,不会为难民女。”
答完之后,落银便不敢抬头,不知道昭顺帝的反应是怎样,但她料想应该不会太坏,因为这场赌,从一开始她就不认为自己会输。
有几个呼吸间的静默,虽然不长,但仍旧叫落银生出了不确定来……
却听那道声音恢复了先前的朗逸,道:“冲茶吧,再多说下去,水都该凉了。”
就这样?
就这样翻过去了?
落银不禁抹了把汗,忙识趣儿地谢恩,后也不多废话,专心地泡起了茶来。
只见她仅往茶壶中注满了三分水,再有投入茶叶摇晃一番,待茶叶被水浸透之后,再加入余下的水。
“你这泡茶的法子,真是越看越新鲜。”昭顺帝倚在椅背上,任由左右婢女替他揉捏着双肩,略显闲懒的说道。
落银便将其中的用意一一跟他道来,“不同的茶都该用不同的冲泡方法,可根据茶叶的粗细嫩老情况,还有茶条的紧松程度来区别对待。三种基本的冲投法有上投,中投还有下投,所谓上投则是一次注满水,再往壶中撒入茶叶,此法适宜最细嫩的茶叶。中投则是民女方才所用,因为这绿雪茶是属于雨前茶,虽然也细,但却没有明前茶的嫩,采用中投最恰当。而下投则是先在壶中投入茶叶,再行注三分水,待茶叶浸透之后,再注入满水。此法适宜粗老难以冲泡的茶叶。”
昭顺帝本就极喜茶道,听罢,不由笑叹道:“叶师傅泡茶果然极讲究,光是一个冲投法儿也有这么多的说法,朕之前倒是闻所未闻啊……”
“回皇上,茶的冲泡之法有千万种,民女所用不过一角,喝茶在于静心养性,泡茶亦有乐趣在其中。故民女以为,只要能泡出一壶好茶来,不必拘泥一贯的泡法。”落银笑答着。
“说的好。”昭顺帝赞同地点头,“泡茶亦需注入心思,不同的心思造就不同的冲泡之法,其味也大不相同。”
“皇上见解十分独到。”落银这句话倒不全是奉承,能有此领悟,便能看出眼前的人是个极懂茶的人。
一时间,落银竟恍惚觉得……遭遇了一位知己。
“你这北园绿雪,本需存放些时日的,可朕那日听曲英海说起,便忍不住好奇心,让他先取了些过来给朕尝鲜,谁知这一发不可收拾了。”昭顺帝端起落银刚注入茶汤的茶碗,在手中晃了一晃,笑道:“叶师傅不管在制茶方面还是处事方面,都很有自己的见地,十分难得。”
落银闻听,愣了一愣。
这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显然事出有因,而这才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他怎就能如此确定自己的处事风格?
正文、190:睿郡王
“泡茶动作,便能瞧出一个人平素的作风如何。”昭顺帝悠悠说道。
落银开始觉得,这位帝王不单单不像外面传言的昏庸糊涂,而且还十分的睿智……
可接下来昭顺帝的一句话,便让她再度陷入了凌乱中,——“开始听说叶师傅年纪小,朕还不信,今日得见叶师傅这身娇体弱的模样,当真是意外非常啊。”
身娇!体弱!
落银觉得,这怎么也不该是一个皇帝对一个茶师会提及的字眼。
一时间,竟觉得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昭顺帝吃了口热茶,有模有样地品了一番,后道:“这是朕这辈子喝过的最香的茶——”
说完,还饶有深意地看了落银一眼,落银只觉得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费了好大劲才忍住要打冷战的冲动。
这皇帝,怎么越往下处越觉得脱离正常轨道……
一会儿令人觉得是位翩翩公子,一会儿令人觉得轻浮不定,一会儿又好像睿智非常,横竖都看不明白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但有一点落银可以确定——眼前这人分明有着治国之才,浑身上下却没有丝毫雄心,十分的赖于安逸。
过分依赖安逸,或许就是促成一个昏君的产生的前提吧……
作为一个皇帝,最奢侈的莫过于安逸和轻松了,这在正常人眼中再平常不过的生活——
“一道好茶需要好水,这水是集自晨早荷叶上的清露,泡出的茶自然非寻常能比,再加上叶师傅这独特的手艺,当是天下无双。”昭顺帝十分不吝啬夸赞落银。
“圣上过誉了。”
昭顺帝笑了一笑,便不再说话。
他将茶碗搁下,落银便替他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