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老爷子眼睛都已昏花,但还隐约瞧得见孔弗扯着江樱缓步行入祠堂的情形。
好么,方才只说出去看一看,结果是接人去了!
先前是开私祠,后又将众宾客直接请去了饭厅,只放了这二十来人过来观礼,现在更好,又亲自出去把人给牵进来了!
看来大侄子对这位小孙女儿,可真是宠得都要捧在手心里头了……
但转念一想大侄子也一大把年纪了,半个儿孙也没有,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个孙女儿,是该好好地疼着的,这跟儿孙绕膝的他们自然是不能比的……就这么一个孙女儿,可不得稀罕着吗?
前来观礼的众宾客们亦是反应各异。
多数先是惊讶,而后便是不住地在心底唏嘘了。
唏嘘之余,目光也多是一刻不离江樱的身影。
看起来应是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一身颜色清新的华缎半臂衣裙,紧随着孔弗的脚步,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一张圆圆的脸蛋,下巴却是微尖的弧度,可爱中又显出几分娇俏,两只灵动的黑眼珠规规矩矩地望着前方,并不四处乱瞧。
十分乖巧有礼的样子。
众人暗暗点头,心道这小姑娘倒不是部分负面传言中的那般,出身市井商贾之家,不通礼数。
出身不可以改变,但后天的内涵与品德修养,却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本就琢磨能得孔先生青眼的人,必定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至此真的见到了本人,更是肯定了起初的推测。
孔氏族中的一位老爷子手捧族谱往前一步来到供案前。另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将三柱青香点燃,递到孔弗手中。
江樱则上前两步,在供案前的蒲团上缓缓跪下。
接下来,便是孔弗的正式宣告,和族内长辈的训言。
江樱仔细聆听并一一记下,最后朝着祠堂内摆放着的列祖牌位深深叩首。
抬起头的间隙,瞧见了摆放在最高处的深棕色牌位。上面雕刻过又描了金的宋体字。赫然是孔子先生孔丘的名号。
作为一个从千年后穿越而来的人,纵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吃货,但江樱心底还是顿时升起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激动与自豪。甚至于连身子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这个时空里的世人或许还不知道,千年之后的孔老夫子在人们的心目中是怎样的存在。
任她如何也想不到,辗转之下,自己竟有幸能与孔老夫子牵连上——
想到此处。江樱心中的澎湃之情越深,不受控制地又多叩了几个头。
孔家的几位老爷子面面相觑了一番过后。却不禁暗暗点头。
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的众人,见她全场一直冷静有加,言行举止无可挑剔,却在最后叩拜祖宗牌位之时忽然露出了如此动容的神色。显然是对孔家的先祖们存有莫大的尊崇之心的人才会有的表情,不免心下对这位小姑娘越发赞赏起来。
江樱并不知她这幅自认为有些没出息的表现却意外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孔弗将族谱接过放在供案上,亲自执了笔将“孔浠”二字落在了嫡脉孙女的位置上。
浠字。是及笄礼上他为江樱取下的字。
“今日你入了孔家族谱,从今往后。这便是你的第二个名字了。”孔弗站在供案前,望着跪坐在蒲团上垂首认真聆听的江樱,面上笑意慈爱地说道:“祖父不望你大富大贵,事事做到最好。但为人处事时必要与人为善,凡事不必争强好胜。”
做人低调,这是孔家历代来的祖训。
江樱满面受用的答应下来。
此时却又听孔弗说道:“好在你这丫头生性便和善有加,又从不冲动行事,倒不必我过多操心。”
江樱低了低头。
不是虚心,而是……心虚。
“日后孔家便是你的第二个家了,但凡有什么难处或委屈,必要头一个说给祖父听,祖父给你做主。”
“谢祖父。”江樱觉得鼻头又开始有些发酸了,一时忘了自己只负责应答的规矩,说了句:“祖父若有什么难处或委屈,也要说给我听。”
此言一出,四周立即传出一阵怪异的动静。
似是……竭力忍住不笑的声音。
孔先生这样的人物,谁敢给他难处!谁又敢让他受委屈!
这小姑娘……真也是直的过分啊……
好在在场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自控力极佳,若换作了前头饭厅坐着的那一帮子人,此时的场面怕定是众人捧腹大笑了。
“好丫头……”
孔弗却低声念叨了一声,后亲自将江樱扶起。
江樱直起身来才瞧见,口气里一直带着平和的笑意的孔先生,不知于何时,竟是隐隐红了眼眶。
“礼成——”
捧着族谱的孔氏老人沉哑而庄重的声音宣布道。
两侧宾客这才出声道贺,却是逐个上前,并不显得混乱喧闹。
江樱站在孔弗身侧,也依次向前来道贺的宾客们道谢行礼。
直到,她耳中忽然传入了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L
☆、326:韩家现状
“晚辈肃州韩呈机,前来恭贺孔先生喜收明珠。”
韩呈机还是这样,从不随波逐流。
不管前面上来祝贺的人言语如何天花乱坠,巧妙动听,到了他这儿,却还是只剩下了这么一句话,不能再言简意赅。
正微微垂首打算行礼的江樱,倏然怔住了。
……大公子也来了!?
江樱抬起头来,恰见一双水墨般的黑眸落在自己身上——这样深邃而好看的眼睛,普天之下应当都再也找不出第二双了。
转瞬之间,她与韩呈机已有一年有余的时间不曾见过了。
最后一次见面,是她临要离开肃州之前,想同他道别,顺便问一问白霄要如何安置的事情,结果却遭了他的避而不见,并且让人传话称“日后都不要再过来韩府了”。
这一点是江樱至今也无法理解的,但随着日子一长,便也不那么好奇了。
他或许有他的道理,但她在面对并非必要的事情之时,从来也都不是一个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谢韩……韩刺史。”
江樱险些又将韩大公子四个字撩出来,临到嘴边才忽然想到如今的韩呈机,早已是肃州韩家的掌权人,在外的称谓该是韩刺史。
韩呈机依旧在看着她。
江樱这才发现,这双依旧好看的眼睛同之前有了很大不同。
越发深邃,也越发清冷了,犹如一口结着一层深冰的古井,无波无澜。
江樱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十分陌生,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个人一样。
她将这种莫名的感触归咎于——大约此刻韩呈机是好好地站在她面前的。与以往她认识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少年全然不同,而她又因没有参与到这个变化的过程中,缺少过渡一时接受不得,故而才会产生这种极度的陌生感。
韩呈机也并未在她面前多做停留,得了孔弗一句“韩刺史远道而来辛苦了”,便伸手轻一揖礼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