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霍九爷十一岁,被绑票三次,除了最后一次她没对姐姐说以外,其他两次可是人尽皆知,因此,只要她不见了,满府上下首先想到的就是九爷又被人绑了。
现在霍九爷就拿着这颗宝贝珠子,很大方地给霍江照着:“找不到啥了?我给你照照,照得清楚吧。”
珠光中,霍柔风歪着脑袋,嘴角挂着稚气的笑容,一双大眼睛明亮清透,如同两泓清澈的泉水,霍江忽然自惭形秽起来,那种遥远却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双手掩面,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他无颜以对,二十年前他无颜以对那个人,二十年后他同样无颜以对霍九。
霍江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霍柔风吓了一跳,她上前一步,伸长手臂,用珠子照了照,看到霍江依然掩面,她松了口气。
死人是直挺挺的,四肢也是瘫软下来,哪能弯曲着捂脸啊,霍江还活着。
这人还是状元呢,也不知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疯疯颠颠的,而且居然还用手掩着脸,你是害羞吗?
霍柔风脑海里闪现出中年大叔害羞的样子,她嫌弃地咧咧嘴,不忍再想。
霍江捂着脸,明亮的珠光从指缝里透进来,那晶莹如明珠的面庞重又浮现在脑海中。
对不起……
“霍先生,霍大人,霍老爷,霍大叔!”霍柔风不住地叫他,可千万别说她是跟着这个人一起来这里的,太丢人了。
“没事,没事,小枫,我吓到你了吧,我没事。”霍江边说边坐起来,右肩的伤口巨痛,他的身躯抖了一下,脸上却依然如故,没有一丝表情。
霍柔风呆了一下,小风?霍江叫她小风?
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叫她小风,就连谢思成也是叫她阿风。
再说,她和霍江初次见面,即使你不叫我霍公子霍九爷,也要叫我霍九或者霍风吧,小风……我们有这么熟吗?
霍柔风咧咧嘴,自动忽略掉这个称呼.
“霍先生,您是被阿花的爪子伤到了,好在圆通大师听到动静出来,及时叫住了阿花。”
霍江的脑子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有些后悔,方才冲口而出叫了一声“小枫”,看来霍九并没有起疑。
他重又趿上鞋子,背脊挺得笔直,这让他右肩的伤口更加痛楚,但是神态从容,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狼狈。
霍柔风吐吐舌头,她看过霍江的伤口,知道他伤得不轻,圆通大师虽然给他止住血,但是这里缺医少药,也只能保证他不会有生命危险而已,疼是肯定很疼的。这人倒也硬朗,刚才倒是看走眼了。
自从听了花三娘讲的那些江湖秩事,霍柔风就有了一个江湖梦,最佩服的就是那些铮铮铁骨的人物,阿花过来的时候,霍江把她挡在身后,已经让她对霍江有所改观,现在看到霍江重伤在身,依旧一派坦然,不由得有了几分钦佩。
霍江只是文士,并非武人,这就难能可贵了。
她一抬眼,就看到霍江正在打量着她,若是别的小姑娘,一定会有些不好意思,可霍柔风却也只是歪着脑袋让他打量,然后问道:“霍先生,您在看什么?”
霍江冷冷地道:“你没有受伤吧?”
“唔,没有,啊,对了,多谢霍先生为我挡下阿花的爪子。”霍柔风说完,郑重地长揖一礼,她是眼睁睁看到阿花那连皮带肉一爪子的。
“你既然见过圆通大师了,那么此间事情可了?”霍江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模样,声音冷得如同腊月里的寒潭。
霍柔风有点迷糊,她问道:“您不去向圆通大师道谢了吗?是他老人家给您止血的。”
“他不会见我了。”霍江说道。
霍柔风也不想多问,看来霍江是想走了,她拍拍脑门,这才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她没有向圆通大师提走开光的事!
若不是霍江提醒,她真的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走不了,外面天还黑着呢,已经是后半夜了,您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去睡了。”霍柔风打个哈欠,明天一早她就去求圆通大师,今天也算是相识一场,开个光也没什么吧。
霍江这才知道,霍柔风担心他会有事,竟然是一直在守着他。
“你不睡觉是在照顾我?”霍江不敢置信,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写着娇生惯养四个字的小孩。
霍柔风又是一个哈欠:“圆通大师说如果你能醒过来,那就没事了,所以我就等着你醒过来啊,这也算做诊金吧,到时你让人送到四时堂。大叔,我要去睡了,明天见。”
第二六八章 尘归尘,土归土
霍九多有钱,恐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吧,她当然不会在乎那一点点的诊金。
看着霍柔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霍江木然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笑容,这笑容一闪即逝,就连霍江自己也没有察觉。
霍九还是小孩心性,她口口声声要诊金,就是好玩吧。
不知为何,霍江想起了谨姐儿,他记得谨姐儿和霍九只相差几个月,不足一年,按理谨姐儿也是个孩子,可是他却从未在谨姐儿身上感觉到孩子气。谨姐儿做事处处尽善尽美,若是这一次有了偏差,下一次一定会加倍改正。
而霍九却是一派天然,赤子情怀,她不会去看别人的脸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恣意盎然,无拘无束。
就像她一样。
霍江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双明亮的眸子,和那双眸子里的鄙夷和蔑视。
霍江甩甩头,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月光惨淡地照在屋外的松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的啼鸣,给这片寂静的山林增添了几许阴森。
霍江叹了口气,圆通大师在这里一住便是几十年,他若许也可以吧。
今天霍九问他,十五年前是如何得见圆通大师的,他只说了一半而已。
他的确是因为被蛇咬了才恰好被圆通大师所救,但是实际上,他是在前面的山崖上跳了下去,却刚好落到一棵古树上,没想到那树上居然有一条蛇。
霍江苦笑,他活了四十年,还是第一次在树上看到蛇,那一次他以为自己必死,他本就是来求死的,这也适得其所,跳崖而死与被蛇咬死本无分别。
毒气涌上来,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像今天一样,他也是晕了过去,待到他醒来时,便已在这座木屋之中。
那棵大树是在岩壁之上,他不知道圆通大师是怎么救下他的,他也没有机会去问。
蛇毒被拔清后,他也就痊愈了,虽然四肢无力,但是并不防碍他去向此间主人道谢。
他是读书人,懂得知恩图报,他虽不想活,但是别人救了他,他理应道谢。
他走出屋门时,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大青石前,圆通大师正在喂一只小黑熊,那只熊还很小,立起身来只有四五岁小孩高矮,他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救下他的原来是个老和尚。
他曾经听说过,永济寺有位修行几十年的老僧,他猜测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辈份很高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