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一天经历良多,情绪几番大起大落,又涉及谈论了太多和高中相关的话题,巩桐晚上躺在被窝里沉稳入梦时,回到了千里之外的三中。
睡梦笼罩下的一切都模糊失焦,包括在她匆匆而过的那些年中,占据绝对分量的恣意少年。
巩桐迷迷糊糊地又穿上了那件水桶一般宽大的蓝白校服,走在校园崎岖曲折的林荫小道,竭尽全力地追赶前方朦胧的男生背影:“江……江……”
她睡得越来越不安稳,梦里的费力喊叫甚至震动了现实里的声带,只不过格外轻缓,连空气中细微的浮尘都搅动不了分毫。
同床共枕的江奕白今夜几乎没有感到困倦,难以入眠,始终抱着她,轻微拍她后背,哄她入眠。
如此一来,她一有什么动静,他第一时间便能觉察。
耳闻巩桐含糊的哼声,江奕白在昏沉暗色中直视她的双眸闪了闪,低低地问:“你说什么?”
深陷回忆梦乡的巩桐如何听得进去他的问话?
她一时只能在虚无梦境中尽情自我:“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这一次,她咬字更为清晰,音量也有所提升,江奕白听清了七八成。
他燥闷了小半天的胸口又有巨石堵了进来,不悦地锁死眉头:“喜欢谁?”
“只喜欢你,高中就喜欢你。”巩桐的梦境变幻无常,瞬间又回到了今下,出口的句子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江奕白脸上即刻覆来一层浓郁的阴郁,小心捧起她的面颊,贴上柔软唇瓣。
他好想放纵恶劣的心思喷薄扩散,使劲儿地吮吸啃咬,不管不顾地把人吻醒,彻底撕裂粉碎那些一听就与他无关的虚空幻界。
然而看她乖巧熟睡的模样,江奕白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了下来,浅浅吻过她的唇角便退回去,更为用力地拥住她。
次日是周六,巩桐睡到自然醒来,身侧属于江奕白的位置空空如也。
她早已习惯,江奕白通常会比她早醒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准备好精致可口的早餐。
今日同样不例外,巩桐换好衣服出去,从餐桌飘出的烤面包的香气勾得沉睡一夜的馋虫蠢蠢欲动。
巩桐喜欢吃新鲜出炉,香气馥郁的面包,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赶到餐桌,瞧见中央确实摆放了一只色泽诱人的开心果吐司。
“你今天起得很早吗?都把吐司烤好了。”巩桐洗漱好,坐去老位置。
江奕白给她手边放上一杯煮过的牛奶,清淡地回了个“嗯”。
巩桐欢喜地伸手去拿已经切过的吐司,听此不由止住动作,抬眸看他。
他周身散发的感觉比昨天在私人庄园还要奇怪,面无表情坐到她对面,眼下一圈欠缺睡眠的骇人青色。
“你不高兴吗?”巩桐慢悠悠撕了几块吐司入嘴,观察了他片刻,不得不问。
江奕白没有任何胃口,连早起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做出来的吐司都不想尝一口,复杂难言地望向她,沉重地点了下脑袋。
巩桐费解:“为什么?”
江奕白一瞬不眨盯着她,迟疑半晌后缓慢吐出:“你昨天晚上说梦话,提到他了。”
虽然她从始至终不曾袒露过对方的姓名和身份,但他直觉她喊的就是他。
巩桐困惑:“他?”
江奕白无意识地摩挲左手小拇指处的疤痕,沉默数秒钟,艰难问出:“你高中有喜欢的人吧?”
巩桐一愣。
江奕白在她不自觉显露的讷然中读懂了全部,没再过问,苍凉地扯了扯唇。
巩桐眼睁睁目睹他越发怪异的一言一行,心跳陡然加速,咕咕喝下半杯牛奶,缓了好会儿才再次出声:“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起身走回卧室,抱出了那个最为珍视的红木箱。
第66章 暗恋
巩桐打小怕冷, 萧寂晚秋的室内被江奕白营造得暖意融融,窗户只留下了仅供通通风的有限缝隙。
因此极大限度地隔绝外围喧嚷,逼仄的小小出租屋里, 他们制造的响动尤为显著。
清晰听见巩桐说出这句话, 且随之而来的是她急迫的脚步声,江奕白短促地怔了一下,赶忙起身,跟着她进了卧室。
他迷茫地定在门前,瞅见巩桐径直走向书桌, 拉开储物柜的门, 去抱那个体积不小的红色木箱。
曾在搬来这套一居室之初, 江奕白收拾衣柜时,见过那只红木箱。
当时他莫名其妙地有些好奇, 询问过巩桐,她躲躲闪闪地说是“秘密” 。
江奕白清楚她格外宝贝那个箱子, 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给自己看。
他大步走过去, 帮她把箱子搬上桌面。
分量沉甸甸的,里面显然装有东西。
巩桐从另外一个抽屉取出钥匙, 对准木箱上悬挂的铜锁锁孔, 指尖不由自主颤了两下。
这个盛满稚嫩过往的箱子她如今很少打开, 但远在当年,她因为一个人, 几乎每天都会开上一遍。
这把铜锁也是木匠出身的爷爷亲自给挑选的,哪怕过去多年, 依旧很好打开。
只是这一刻的巩桐手持这把渺小得不足挂齿的钥匙, 仿若握住了足以撼动宇宙的恢宏力量。
插入锁孔、扭动钥匙、解开锁孔等等步骤做下来不过一两秒钟,巩桐的手心却渗出了一层潮意。
她视线猝然变得模糊又混乱, 恍若看见了漫长的时间长线在指尖往后绵延,飞速倒带,流逝回到数年前的三中。
回到那个闷热湿润的暮夏午后,泼天暴雨仓促来临,馥郁甜腻奶茶香的狭窄店面,有一个扬笑和煦,梨涡浅浅的少年席卷一身蓬勃水汽,快步流星地进来。
巩桐原本计划找一个合适时机,做足准备再将一切告知他。
但先前在餐桌,她耳闻他饱含心酸与苦闷的话音,隐约感觉到他可能误会了一些事,于是着急忙慌地想要袒露。
如此临时起意,出乎意料,恰如她那年猝不及防地将他装进了心里。
巩桐看着已然弹开的铜锁,深重呼吸一口,抽出钥匙打开盒盖,首先取出了一把黑伞。
之于一把平平无奇,款式甚至有些老旧的黑伞,江奕白记忆乏乏,不明所以地眨动眼睫。
轻盈又异常厚重的伞身落于手上,巩桐千千万万杂乱的思绪都被梳理清楚。
她唇边弯出泰然自若的浅笑,把伞递上前:“第一次见面,你给我的。”
寻常文字排列组合的一句话,江奕白却似听的是艰难晦涩的梵文经书,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接过雨伞,转着审视被打理得褶皱整齐的伞身,回顾好久,晦暗的瞳仁倏忽变亮,心上犹如被一阵磅礴的气流瞬间击中,牵连握伞的五指都有显而易见的晃动。
与此同时,一个他从来不曾假设,不敢轻易妄想的猜测在湍急混沌的心湖之下逐渐聚集,形成小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