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还是撤退,矛盾纠结的撕扯又一次缠上了她,气势汹汹的力道之于她的纤柔,堪比摧枯拉朽。
忽而风过林梢,在日渐入夏的严酷天气,卷动了诡异的沁人心脾的凉。
巩桐被吹得打了一个哆嗦,刹那间的恍惚过后,猛地用力将指甲嵌入掌心。
强烈痛觉的刺激直击大脑中枢,她迅速打消缠成乱麻的纠结,做出决定,挪动了脚步。
他们还是不见为好。
然而不过这一两秒的迟疑,江奕白根根分明的长卷睫毛眨了几下,漂亮双眸流转,经过清风明光,满地正在施工的混乱,不徐不疾地落向了她。
巩桐一只右脚的脚尖已经有了相当明显的调转动作,见此如同被当空点了一记定穴,浑身僵硬呆立,惴惴不安地回视着他。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霎时间糅杂了太多太乱的情绪,有不可思议、疑虑怀疑、欣喜欢愉。
以及瞟见她脚尖所朝的方位,一寸寸烟消云散,变冷变淡。
巩桐局促别了别并不凌乱的耳发,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端正了站姿。
江奕白绝非一个人来的,紧随其后的还有刘秘书。
他抱着手机追出来,约莫是才进来了工作相关的新消息,抓紧对他讲:“江总,你昨天预定的食材到了,已经放进你家……”
江奕白定定望向巩桐,抬手摆了摆。
刘秘书同样有不可小觑的名校留学背景,在美国读研时就开始跟着他,对他的日常习惯和癖好可以称得上烂熟于心,即刻明白这个手势的意思,飞快闭嘴,兀自吞下了“冰箱”两个字。
他大着胆子,偷偷顺着江奕白寡淡的视线望过去,便见到了巩桐。
巩桐也错开视线,将注意力转移向了他。
说来两人的关系十分有趣,过去数月在网上聊出了几大页消息记录,却由于各种原因,这还是头一回在现实中碰面。
刘秘书在江奕白处见过巩桐的资料,抢先确定她的身份,与网上一样活泼热情,挥手打招呼:“嗨巩设计师!我是小刘,我们终于见面啦。”
“你好。”巩桐轻轻颔首,唇角一弯,冲他露出了得体的微笑。
她余光瞟着旁边冷若寒霜,薄唇紧紧抿起,不发一言的江奕白,不由庆幸刘秘书的适时出现。
否则让她和江奕白两两相望,独自对立,别提多尴尬。
江奕白估摸也觉得杵在这里有些别扭,收回视线,跨动纤细笔直长腿,大步走去了另一边。
巩桐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地抓了两下衣摆,琢磨片刻,上前和刘秘书说:“谢谢你每天帮我点的餐,每一道,我都特别喜欢。”
这位细心周到的秘书办事能力确实叫人刮目相看,她分明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饮食喜好,以及胃病情况,他每每擅作主张的点餐,总是能恰好到处地刺激味蕾,安抚作乱的胃部,让她想要多吃几口。
闻此答谢,刘秘书面上无懈可击的灿烂笑容却不着痕迹地发僵,像是有完全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料峭寒风对面呼啸,迫得他连本能的眼睫眨动都变得笨拙,不太自然。
他忐忑地转动眼珠,飘向附近的江奕白,心下的求救之意如潮水汹涌,却悲催地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唯恐会被近在迟尺的巩桐瞧出端倪。
江奕白颀长的身姿暂停在距离他俩四五米的地方,玉白莹润的指尖拨弄一片翠叶子,小弧度侧过头,给了他一个清冷平淡,自己领悟的眼神。
机敏的刘秘书福至心灵,忙不迭把目光全部定向巩桐,饱含诚挚与底气:“不客气不客气,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巩桐打量周遭,礼貌道:“这个项目最迟下个月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不再算是江/氏的半个职员,你千万不要再给我订餐了。”
江奕白站去一处才完工没两天的花园,指腹一一划过饱满硬挺的叶片,长睫低垂,扇落的小片暗影恰如其分掩饰了眼底的变幻莫测。
忽而触及到一个带刺的品种,指尖渗出鲜红,他亦浑然无感。
“这个啊……好的好的。”刘秘书镇定自若地回,内心却是截然相反的兵荒马乱。
他后背寒毛直竖,每个细胞每块肌肉都不安地绷紧,生怕巩桐还会蹦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言语。
他那位一向我行我素的江总莫名其妙拿走了他的工作号,又没提前和他串过供,他要是接得牛头不对马嘴,等下回集团,会不会被生吞活剥?
幸亏巩桐的话头停止于此,再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转身去忙工作。
绕场巡视一大圈,巩桐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班长。
她盯着屏幕犹豫几秒钟,快速走去一个僻静的角落接起来:“喂班长。”
“今天星期六,你应该休息吧?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有兴趣一块儿去看吗?”班长言语间的笑意明显,轻松地询问。
“抱歉,我没有。”巩桐不假思索地回,“班长,我们平常都忙,你也不用再找我了。”
大家都是一点既透的成年人,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班长自然秒懂,不尴不尬地打了几句哈哈,潦草结束了通话。
可算是解决掉近期的一桩心头事,巩桐小小地呼出一口气,放下手机,掉头要往回走时,冷不防地见到了江奕白。
日光斜照,婆娑树影于风中摇晃,他孑然挺立在半明半昧的交线之间,姿态罕见地紧绷,一瞬不瞬瞧着她。
巩桐心头骤然收缩,水灵灵的鹿眼茫然无措地眨了两次。
猝不及防的,江奕白低声开了口,也是今天这场不期而遇,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高中确实很美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巩桐不明所以,眉心难免蹙了一下。
江奕白天资聪颖,自幼对诸多事件游刃有余,此刻周身却破天荒地萦绕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性感的薄唇张了张,喃喃自语似的:
“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会更关注你。”
哪怕就是依照现状,她也是他在肆意妄为,专注自我的年少,最为关注照顾的异性了。
但此刻回顾,江奕白仍然觉得不够,至少没能想方设法,在她烂漫无邪的那两年,留下一页非同凡响的篇章。
当时的懵懂情愫何其纯粹珍贵,他或许穷尽一生,也取代不了。
又一阵夏日的清风徐徐而起,裹挟园中的青青芳草,糅杂数缕淡雅的木质香,不动声色地熨帖焦躁,抚慰心绪。
继而狂风乱舞,轻而易举卷动了加倍的迷乱与恍惚。
巩桐孤零零地置身于风暴之眼,仰头望向江奕白深邃瞳仁中澎湃的复杂与愁苦,呼吸急促,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