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的时候每每傅云禾渴望父亲厚实温暖的怀抱,想要像其他家的小朋友一样骑在父亲的肩头,让父亲带着上街的时候,傅烆总是会冷言冷语的呵斥她。
时间久了,傅云禾不再期待父爱,反而还对傅烆有了一股惧怕之感。
之前和盛子昂退婚的时候,因为盛子昂实在是太过分了,再加上沈听肆给了她莫大的勇气,所以傅云禾也就勇敢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她不想嫁给盛子昂。
傅云禾现在也认识了一些字,虽然还没有办法将一整张报纸都看懂,可家里面熟悉的一些人的名字,她还是都认得的。
因此,在报纸上看到傅家和盛家解除婚约此后男婚女嫁互不相干的消息的时候,傅云禾心中是比较高兴的。
因为她觉得哥哥说的对,她不能将自己的人生绑在一个对她毫无感情的人身上,就这样蹉跎了下半辈子。
跟着哥哥读书识字的这些天,是傅云禾短暂的17年生涯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自从读书识字以后她才发现,原来女子真的不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以走,甚至还有女子做生意,撑起一整个家来。
看到那样的消息的时候,她真的是又羡慕又难过。
羡慕对方可以活的那样的潇洒自由,也难过因为自己的一双小脚,注定不可能像对方那样。
只不过傅云禾也只是难过了一小会儿,就已经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因为她知道她如今已经比曾经清醒了不少了,只要她继续念书,就算没有办法,像其她女子那样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她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
但这种快乐的生活只持续到今天早上,一通来自南方的电话,打破了她的美梦。
傅云禾不敢想象当傅烆知道她和盛家退了亲,甚至还登报将这件事情昭告天下的时候,究竟该有多么的愤怒。
她怀疑愤怒到了极点的傅烆很有可能会直接把她打包扔到盛家去,让她做盛子昂这姨太太。
所以傅云禾一直等着沈听肆回来,听到丫鬟的通传后,半刻也等不及的就直接跑过来了。
沈听肆的目光落在那张满是不安的面容上,傅云禾紧紧地盯着他,迟疑的开口,“哥哥,万一爹爹生气我退亲的事怎么办?”
她不仅退了和盛家的婚事,甚至还大逆不道的学了识字,看了那些只有男子们才能看的报纸。
“怕什么?”沈听肆忽然朝她笑了一下,声音低低的,“我说过了这件事情我会为你做主,就算是爹也没有办法改变。”
沈听肆说话的语调并不高,甚至是格外的温柔,可傅云禾却偏偏从里面听到了一抹坚定之意来。
她收敛了神色,低垂下眼眸,淡淡的应了一声,“好,我相信哥哥。”
了却了心中的一庄事,傅云禾这才注意到沈听肆的打扮很明显的是要出门,“哥哥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沈听肆不欲隐瞒,毕竟这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嗯,今儿个身体不太舒服,想去药堂找个大夫瞧上一瞧。”
傅云禾眼中隐隐闪过了一抹期待之色,“那我可以陪哥哥一起去吗?”
她从那些书籍上面了解到傅府外面的世界以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看看了,可她独自一人终究是胆小,不敢出门。
但如果有哥哥陪着的话,她或许可以瞧上一瞧她从未了解到的北平。
“自然是可以的,”沈听肆说着话抬步往外走,扭头看着还傻愣愣坐在那里的傅云禾,不由得开口催促道,“不是想出去瞧瞧吗?还不快跟上?”
傅云禾心下一喜,连忙站了起来,“来了!”
因为小脚的缘故,傅云禾走路的速度很慢,但沈听肆也不着急,就在一旁慢悠悠的踱步等她。
从后院走到府门前,平日里沈听肆只用几分钟的时间,今日却走了近二十分钟。
傅云禾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羞涩极了,“我是不是耽误哥哥了?”
她虽然知道自己走路很慢,可却也从来没有觉得进会慢成这个样子,哥哥基本上都是走一步停两步的来等她了。
“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等一等你也无妨,”沈听肆安抚着说道,“你是该出来看一看的,成天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人都要憋坏了。”
想要去逛街的话,仅靠傅云禾的那一双小脚走路自然是不太行的,于是沈听肆拦了两辆黄包车。
傅家坐落在北平一条十分繁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黄包车络绎不绝,只不过那些车上坐着的,绝大部分都是穿着洋装羊裙的年轻人们,再就是身穿旗袍的太太小姐。
像傅云禾这样一袭旧式袄裙的,满大街都好像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傅云禾莫名的有些自卑,因为她发现街上的女子基本上都是不裹脚的,她们都穿着十分漂亮的小皮鞋,或者是高跟鞋。
盛子昂其实说的也没有错,她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封建小女人。
傅云禾有些害怕了,“哥哥,要不我就不去了吧,我记得我还有几个字没有写……”
可沈听肆却直接不由分说的将傅云禾拉过来按到了黄包车上坐下,“云禾,你要知道万事开头难,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困在那个方寸之地,你就要自己走出来,明白吗?”
傅云禾紧张的小手攥紧了,多年来的思想教育让她一点都不自信,“可是……我真的可以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沈听肆随手扔给黄包车夫一个大洋,“不要走太快,现在那些小姐太太们流行去哪里,就带着我们去哪儿吧。”
“好咧!”黄包车夫很久没收到这么大笔的钱了,瞬间呲着牙乐了起来,不仅放慢了速度,而且还专门挑平稳的地方走,力求在车上的两个人能够享受到最好的服务。
黄包车夫拉着两个人绕了北平一小圈儿,等最终在一个中医的药堂前停下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傅云禾一点一点的从黄包车上挪下来,始终沉默着没有开口。
一开始的时候,沈听肆只是让黄包车夫拉着他们去了一些休闲娱乐场所,但到了后来,又到那些破旧的贫民窟走了一遭。
书中认识的再多,也不如亲眼见证一次。
傅云禾看见了声色犬马的纸醉金迷,也看见了莘莘学子的谈古论今,更是看见了那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民众们营营苟苟的活着。
这是她此前17年的短暂人生当中从未见过的场景。
在傅云禾的心里留下了沉重的烙印。
她只知道有的人贫穷,有的人富有,她也曾经捐过自己的一些衣衫首饰去做善事,可她却从未亲眼见过那些贫穷的人,究竟有多么的贫穷。
如今她才算真正的明白,有的人,能够活着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