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尝了一个香脆爆汁的生煎,点了点头。
她的外婆一生信佛,在世时,常爱念叨因果轮回,举头三尺有神明,既然她有缘经过一处,便想进去拜上一拜。
“好,我们吃完就去。”纪玄屹依旧对吃早餐兴趣乏乏,因着陪她,勉强抿了两口牛奶。
苏嘉弯出一个乐呵呵的笑,关心姚林下和周渊:“你们去吗?”
“所有和封建迷信有关系的,我都不相信。”姚林下不假思索地摆手。
周渊笃定地追随:“我也不信,什么耶稣,基督,佛祖啊,不过是心理安慰,我这辈子都不会去的。”
苏嘉作为同样在唯物主义的熏陶下长大的二十一世纪新青年,自然赞同他们的观点。
但她想外婆了。
俗世苍茫,天人永隔,无能为力,找个心理安慰也好。
因此餐后,四个人两两分道,姚林下和周渊驱车赶往滑雪场,苏嘉和纪玄屹顺着崎岖蜿蜒的山间台阶,携手拾级。
行至中途,纪玄屹的手机响起轻音乐,是源自北城的陌生号码。
能打进他私人号码的人不会普通,他按下了接听键。
微弱的电流送出一个文雅的女声:“纪二少,我是江樱,方便一起吃顿饭吗?”
纪玄屹眉心拧动,纪琳以前就把他的号码给过她。
“不方便。”话音未散,他已掐了通话。
苏嘉听他语气不善,疑惑地仰头望他。
“一个女的,无关紧要。”纪玄屹捏了捏牵住她的那只手,言简意赅地解释。
逐步接近清幽宁静的古刹,还是置身于远离凡世喧嚣的深山老林,苏嘉却无甚安然之感,心莫名地慌乱。
但她终究选择了沉默,没有一问到底。
她是真的不喜欢查人。
他们费了一番功夫,爬上金光普照的寺庙,如姚林下所言,旺盛的寥寥青烟,纯净尘俗的声声诵经,穿插形形色色的祈愿人。
苏嘉率先去请香亭请香,纪玄屹仅是跟随,看她从小和尚手中接过三炷香,依然无动于衷。
“你不请香拜拜吗?”苏嘉持香退出拥挤的人群,惊奇地问。
纪玄屹长身立于一重银霜碎玉、一重青砖黛瓦之间,冰封海水般的眸子在清风中微弯,尽是睥睨天下的意气风发:“我坚信成事在我,不在天。”
他沉浮红尘,独钟红尘,苏嘉不意外,但有小小的愕然:“那你还来?”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纪玄屹唇边有淡淡弧度。
去哪里无所谓,他信与不信也无所谓,有所谓的是她想去。
苏嘉倒映肃穆佛龛的明亮眼眸在他身上定格两秒,拿着香烛进了大殿。
纪玄屹对佛祖毫无诚心,便止步于此,负手站在檐下等。
一个几岁大的男娃娃小跑过来,古灵精怪地问:“叔叔,你怎么不进去?”
纪玄屹低眸看向奶呼呼的一小只,仍是那句话:“我不信。”
男娃娃夸张地把食指放在嘴巴上,做出嘘声的动作:“我妈妈说了,来了佛祖的地盘,不可以说不信,他会不高兴的。”
纪玄屹忍俊不禁,险些诚实地脱口:那是你妈妈骗你的。
男娃娃不认生地津津乐道:“佛祖一不高兴,就会惩罚你。”
纪玄屹老神在在地浅笑,哪怕他不理佛,不懂佛,也知道佛祖大慈大悲,只论有因必有果,不会擅自惩处。
而且,他对自己会不会堕入因果报应,压根不屑一顾。
男娃娃孜孜不倦地劝说,言辞肯定:“还会惩罚你喜欢的人。”
听及此,纪玄屹漫不经心的神色禁不住僵持,眸光转暗,眼尾不自觉地飘向一门之隔。
男娃娃的妈妈喊着他的名字四处寻找,他听到信号,为了屁股着想,赶忙跑了过去。
纪玄屹若有所思地挺立须臾,快步走去请香亭,请了三柱最大的。
进殿,双腿跪在苏嘉旁边的蒲团上。
纪玄屹双手举香,深沉一望身侧紧闭双目,虔诚捧香的女生。
随之,他合上眼睛,默默祈祷:佛祖在上,原谅信民的浅薄无知,信民只愿她平安顺遂,万事从欢,为此可以长奉香火。
苏嘉静心思念着外婆,这一跪尤其长久。
她许尽心愿,睁眼上完香,回身瞧见旁侧的华美男人是纪玄屹,不由错愕。
待他插好香烛,两人迈出寺庙的门槛,苏嘉才问:“你不是不相信吗,为什么还是进去拜了?”
纪玄屹素来犀利精明,唯我独尊的瞳仁中闪过一丝对不可抗力的无奈:“我怕。”
童言无忌,童言也最是容易应验。
对于她,他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份慎之又慎。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苏嘉懵懂不解。
但她没细问,反倒是关心:“你许了心愿吗?和谁有关啊?”
纪玄屹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又不适时宜地响动。
外出的这两日,他的来电出奇的密集。
这次是他的母亲大人。
接通通讯,不给他开口寒暄的机会,纪琳直奔主题:“赶紧打道回府,回来就给我去见江樱。”
苏嘉挽着纪玄屹的胳膊,恬静乖巧地依偎。
山巅的风声汇合寺庙的钟声,她听不清听筒的话音,但没来由的,空落落的心又悬到了半空。
直至听见纪玄屹不耐地回复:“妈,您钻研这么多年的国内传统文化,应该懂得什么叫‘适得其反’吧?”
原来对面是他的妈妈。
苏嘉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纪琳强硬地说:“我不管,你快些回来,不然我派人去山上,到时候闹大了,难堪的怕是你那个宝贝大学生。”
纪玄屹不厌其烦,瞧了眼近侧的明丽女生,沉沉地吐出:“行,我回去会见的。”
他再敷衍几句,结束了通话。
苏嘉流转目光,望向他那张祸国殃民的俊脸,想的是近段时间总爱疑神疑鬼,心绪一团乱麻的自己。
她自动忽略先前的话题,忽略问他回去见谁,只说:“我问了佛祖好多话,有一句却无法问他。”
纪玄屹收起手机,顺便整理了急变的情绪,迎上她的视线时,又是往日的多情缱绻:“哪一句?”
苏嘉分明和他近得衣衫相贴,却再往他身上挤了挤,扬起天真清澈的面庞,说笑似地问:“我可以这样,在你身边待多久呢?”
纪玄屹一怔,“问这个干嘛?”
“突然想到了啊。”苏嘉故作随意地回,“他们都说,你身边的女人待不长的。”
“他们?谁和你乱嚼舌根了?”纪玄屹英挺的眉宇间缠绕上戾气。
“不重要。”苏嘉加重语气,一口咬定。
谁说的无关紧要,因为太多人这样认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