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羞得两颊发烫,直是往纪玄屹的胸前埋。
回到君悦庭,苏嘉洗漱好,平躺在次卧的床上,眼睛睁得像铜铃,在皎皎月光中,直视天花板。
因为她一闭上眼,完全陷入黑暗,某些不可复述的记忆,某些令人作呕的声音便会无所忌惮地游走。
易如反掌地找到她,缠绕她,撕裂她。
苏嘉蓦地坐起身,掀开被子跑出去,敲响仍然有灯光外泄的主卧。
长夜无边,她一个人待不下去了。
室内很快传出一声“进”,苏嘉推门入内。
大床上的纪玄屹用一条胳膊撑起上半身,任由被子滑落,略有不解和好奇地瞧着她。
深夜涉足一个成年男人的卧室,苏嘉后知后觉地难为情。
她走了几步,站在离床还有一两米的距离,进退维谷。
“你,你也睡不着吗?”苏嘉见室内主灯大亮,找了这个话题开场。
纪玄屹饶有兴味地注视她:“睡下几分钟了。”
苏嘉疑惑:“你睡觉不关灯吗?”
纪玄屹:“不。”
苏嘉记起曾经对他做过不是怕黑就是怕鬼的揣测。
她走去床头,挠挠头说:“那个,开灯睡觉好像对身体不是很好。”
纪玄屹眉梢轻挑:“但是不开灯,我不敢一个人睡。”
苏嘉的嘴巴快过了脑子:“我可以陪你。”
纪玄屹喉间发出一声轻笑,似是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余音尤在,他扯开被子,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
霎时间,苏嘉跌到了他的床上,满脸茫然与惶恐,下意识地问:“你做什么?”
“不是想陪我睡吗?”纪玄屹强势地遏制住她的乱动,唇边的弧度含了几分坏,“睡吧。”
他一扬手,暖和的被子盖住两人,再熄了灯。
第45章 同床
纪玄屹房间窗帘的遮光效果极佳, 一经关灯,浓墨满灌,暗得伸手难见五指。
苏嘉来了这套房子这么多次,头一回躺在他的床上。
床单, 被套, 枕头, 弥漫的空气,无不沾染他的气息。
加上他本人就在近侧,温热的肌肤在被子下方亲昵相贴,迫使一室气温急剧上升, 滚烫了她的四肢百骸。
苏嘉僵持全身,猝然躺下来的刹那是什么样,一直是什么样。
她歪斜身子, 侧面背对他,不敢动弹毫厘。
唯恐黑暗会催发一场蝴蝶效应, 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都能引起滔天风暴。
纪玄屹调整了一下姿势, 结实的臂膀从背后环上她的腰, 脑袋埋进她的颈窝。
梳洗过后的小姑娘,柔软的身上浮一层纯净美好的果香。
足以叫人沉溺,忘却所处暝昏。
苏嘉的双眼比一个人在次卧时, 瞪得还要大还要圆,遍布周身的微薄感知力极速向一个点汇聚。
加倍地, 放大地感受着纪玄屹的存在。
她听他擦在颈边, 清浅沉稳的呼吸, 以及自己怦然乱跳的心脏声。
纪玄屹像是觉察到她的不安,开了口:“很害怕?”
“没, 没有啊。”苏嘉话虽如此,声线却是颤的。
纪玄屹笑了笑,浅吻在她的侧颈。
温软接触,苏嘉仿佛在虚无中窥见蝴蝶震颤了一下翅膀。
她黑睫抖动,生理性地挣扎,想要逃出这个疾风骤雨的孕育之处。
奈何纪玄屹把她圈得太紧。
“还说不害怕?”纪玄屹的唇瓣稍稍远离她的肌肤,有安抚的用意。
苏嘉委屈得结巴:“我,我……”
纪玄屹蹭着她的脸,兴致颇高地问:“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苏嘉咬着牙关,哑口无言。
纪玄屹低磁的嗓音放得缓,问话不断:“是不是有更害怕的?”
苏嘉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纪玄屹探手去找她的,团入掌心,柔声说:“我在,不怕。”
苏嘉涌上酸楚,沉闷地“嗯”了一声。
纪玄屹一下下地揉她的双手,隔了几分钟,聊起自己:“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关灯睡觉吗?”
苏嘉犹如满弓的神经松懈了半分:“为什么?”
纪玄屹抬了抬脑袋,下巴支在她的肩头,娓娓道来:“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三天两头住在医院,比较瘦小,加上长相,特别是眼睛和身边人都不一样,邻居家有三四个大几岁的男孩子爱欺负我,说我像动画片中,变了异的怪物。”
苏嘉震惊,现在的纪玄屹高大挺拔,肌肉练得流畅漂亮,不笑的时候自带一种巍峨冰峰般的磅礴气场。
她只见过他压制别人,叫人苦不堪言,完全无法将他和被欺负的行列联系到一块。
“才不是,你蓝色的眼睛那么好看。”苏嘉反驳,“我第一次看清楚,就被美到了。”
纪玄屹听过不少人夸赞自己这双眼睛,遣词造句再华丽浮夸的都有,她这番普通直白的说辞,倒是最熨帖。
他弯起唇,理性分析:“我们那时候太小,对混血儿的概念懵懵懂懂,下意识地把不同当做异类。”
他设想到另一种可能:“也许是他们听大人夸过我的长相,我的眼睛,有嫉妒心理,小孩子的嫉妒不容小觑,很可怕。”
苏嘉心里酸酸的,从未想过,那样一张可以说是女娲毕业设计作品的俊脸,会成为他童年的一根利刺。
这个漫漫晚夜,纪玄屹的话格外多:“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小时候喜欢画画,画的和画室里面摆放的那些差不多,没有具体的意象,没有规矩的线条,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就画什么。
“有一天,我们的家长受邀去参加一个酒会,家里只剩下我们这些小孩子,他们跑来我家,看见我在花园中画画,他们趁保姆阿姨去厨房准备点心,抢走了我的画。
“我很喜欢那幅画,觉得那是自己画得最好的,便跟着他们追,想去把画夺回来,追着追着就出了自家的院子,去到了一个小孩子家里。”
苏嘉眼睫缓慢地眨动,莫名有一丝紧张,预感不妙。
纪玄屹平静地叙述:“当时的我太弱小了,手无缚鸡之力,他们的人又多,将我关了起来。
“他们嘲笑我的画看不懂,是丑东西,撕碎了洒到我头上,我生气,要去和他们打,可是根本打不过,他们退了出去,锁了屋子,全黑的屋子。”
话到末尾,苏嘉罕见地捕捉到了他细微的轻颤。
她无法相信这是纪玄屹曾经的一部分,不敢去想小小的他,在面对被犀利否定热爱后,独身关在全黑的房间里,有多么伤心和恐惧。
苏嘉猛地转过身,反手抱住他,难受地说:“他们是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