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懊恼,刚才在砂砾中捡废品的手,忘记洗一洗了。
欲盖弥彰地往自己身旁挪了挪。
“怪么?”杭敬承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底漾起更深笑意,“可能是因为那封信吧。”
“什么?”陆敏眼底微茫,仰头看他。
杭敬承:“我们当初开始得有点混乱。”
“嗯?”
“省略许多步骤,直接结婚。不太好。”他敛眸,低声喃喃,“所以我们重头来过。这样吧,我重新追你。”声音懒散,一贯的含混。
陆敏愣住,眨了眨眼睛。
杭敬承轻佻:“不愿意?那换你追我。”
这会儿倒认真了。
“我,我不......”陆敏下意识拒绝。
让她去追谁,还不如让她立马跳海。
“嗯?”
“都结婚了,干嘛还要这样......”她低头咕哝。
“敏敏。”杭敬承敛笑。
“我知道你在这混乱开场的婚姻中得不到强烈的安全感。也知道你害羞,会下意识回避心底的感觉。所以你只要在这,听我说就好。嗯?”
他出人意料地郑重。
陆敏怔忡片刻。
耳边回荡海浪声,不时有人聊着天从身前经过,然而此刻都变得非常远。
她手指捺住长椅木板,指缘泛白。
许久,点了点头。
杭敬承于是继续:“有些事情是既定事实,改变不了,比如前段时间让你难过的纠缠,我们之间‘不平衡’的状态,让你觉得我是看不到光的海底。”
看不到光的海底。
这话有点耳熟。
陆敏忽地记起那封信,她写给自己的信。
他看到了。
她一时不知所措。
然而耳畔声音沉缓:“这些如果不去解决,也许一辈子都会梗在你心里,偶然翻出来,还是会觉得拧巴。所以不如我们重新来过,补齐婚姻前的每一步,用新的经历替换掉不好的回忆。”
这是他给的回信。
陆敏鼻尖泛酸。
其实从今天看到他,她就有种落泪的冲动。
很难描述这种感觉,也许是压抑后爆发的思念,或者对这番话的感动,亦或是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让她情绪汹涌。
她不是随意发泄各类情感的人,但是屡次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有时候看见他,甚至会加剧那种感觉,并无理取闹地再多些委屈。因为他可以承托她所有情绪、状态。
杭敬承用指腹轻轻地,像抚摸新生儿娇嫩的肌肤一样触碰她的手指,然后反手探进她掌心,扣住。
声音如弥散在肩头的清落月光,“敏敏。”
“十七岁的杭敬承只能做你无望的海底。”
“二十八岁的杭敬承想做渡你的岸。”
她的眼泪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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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滴落,啪嗒啪嗒,洇湿她的外套。
陆敏视线模糊。
“怎么哭了?”杭敬承俯身凑到她眼前。
陆敏吸鼻子,摇头,闷闷说:“没有。”
杭敬承低笑,看着她,半晌,用另只手揩掉她眼角未干的泪迹。
陆敏看向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我还没有洗手呢。刚才捡垃圾的。”
杭敬承抬颌指向另一侧,“那有洗手间,去洗洗。”
这是个建在外面的公共洗手间,水龙头里只有冷水,陆敏触到时浑身一激灵,匆匆挤洗手液,搓了搓指节,赶紧去烘手器底下吹热风。
杭敬承走到她身后,举起手臂,将手掌放到风口。
陆敏的手小一些,他的手掌大一些,手指修长许多,被凉水冲洗后更显冷白。
两双手发动时偶尔指节碰触,温热传递,又分开。
“你是不是看到我那封信了?”陆敏问。
“嗯。今天出门的时候,物业说有我的信。”
“那个不是给你写的哎......”
“我知道。”他理所当然,“就是想看。”
陆敏拿他无可奈何。
掌心从湿濡变得干燥,她将手臂放下。
然而杭敬承放在烘手器下的手许久没动,掌心朝上,手指微蜷着。
她抿了抿唇,视线定格片刻。
“杭敬承,不要为那封信里的内容感到难过,你没有做错过什么。”
“这件事只是阴差阳错,恰好你一直没能知道。”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重新来过吧。”
她转过身,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杭敬承收回手臂,视线垂落着,眼底倒映她的面庞,半晌,慢慢地勾唇,声线懒散漫不经心,“我这人可不好追。”
陆敏双手抄兜,看向别处,小声说:“就知道。”
讨厌鬼。
她怕他难过,好不容易安慰他一回,他恢复得倒是快。
杭敬承低笑一声,“你叫我开心开心,说不定可以降低条件呢。”
“你想怎么样?”陆敏问。
杭敬承不说话,视线在她身上流转一圈,落到某几处明显有停留,眼底笑意显得暧昧。
正巧有学生进来上厕所,虽然不是陆敏认识的,还是叫她脸颊烧红,赶紧抓着杭敬承的手腕朝外走,小声说:“你疯了,这地方怎么可以。”
“我说什么了?”杭敬承问。
陆敏回头,杏眼瞪他,后者哈哈大笑,抬手戳了下她泛着红晕的脸颊,“怎么脸红了,不会想歪了吧。”
她气得甩开他的手,快步朝前走,杭敬承腿长,三两步追上来,“陆老师,高中那会儿真喜欢我?惭愧,看到杭敬承这几个字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你写的是我。”
看到那之前想把丛致远拎出来骂一通。
读完信后确实觉得自己应该跟他打一架。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生怕她不觉得丢人。
最没眼力见儿的学生也比杭敬承会看脸色。
陆敏气闷,大步朝前走。
“不过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杭敬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
“我那会儿,也喜欢你。”
陆敏脚步一顿。
像冰封许久的湖面忽然被什么砸开裂隙。
她扭头,有点茫然地看着杭敬承。
杭敬承也停下来,大大方方给她看。
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像喝水一样自然。
坦荡无畏,随意散漫。
陆敏看了半晌,皱眉,“不许耍我。”
“我很认真。”杭敬承说。
陆敏:“证据?”
他眼神微动,陷入沉默。
“过去的事就过去啦。”陆敏继续朝前走,步速慢下许多。
他以前也喜欢她这种事,哪怕是假的,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足够她开心一段时间了。
杭敬承抄兜,指尖无意识捏着糖果包装,“不觉得遗憾么?”
“遗憾。”
不知不觉回到海边。冬季日落早,天气不甚晴朗,天际是雾气氤氲、明度很低的蓝紫色。
陆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水汽新鲜润泽。
“等下去便利店吧?”
“嗯?”
“我从姥姥家拿回来的东西都在学校,不想回去拿了。”
杭敬承应声,用手机查附近便利店,正好在距离他们出发位置不远处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