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班的历史课代表是个内向敏感的女孩, 与高中时代的陆敏很像,她格外偏爱这孩子。
女孩有时会找她谈心, 话里话外为紧张的家庭关系苦恼, 但是一直找不到原因。
后来有次家访, 陆敏凑巧目睹学生爸爸跟不知名女人偷.情。
年轻而冲动的她选择直接将这件事摊开告诉学生妈妈, 想让她早点离婚, 带孩子离开人渣。
这是她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尽管脑海中隐约有理智告诉她不该掺和这种事。
陆敏怎么也没想到, 当夜学生妈妈就割腕, 被送进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学生请了几天假, 她作为代班班主任发了短信过去慰问, 内容简短官方, 没敢多问,怕学生伤心。
直到此时,年轻、经验浅薄的陆敏都以为学生妈妈是跟学生爸爸发生了争执,才酿成惨剧,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后来那个样子——
某天学生爸爸忽然来学校闹事,说陆敏作为老师,不好好教学,反而去挑唆学生家庭关系,差点害死自己老婆,他带着丈母娘一家人来学校闹事,甚至主动报了警。
陆敏年轻气盛,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去找找对方对峙,只得到当头棒喝。
“就是你,要不是你挑唆我跟小佳爸爸,我怎么会病发割腕!”
学生妈妈躺在床上气血虚,脸色浮肿。学生爸爸站在一旁,眼睛死死瞪着陆敏,仿佛要剜她几块肉解恨。
陆敏百口莫辩。
连学生都没有听信她的解释,甩开她的手,说对陆老师很失望。
后来因为学生爸爸的报案,警方介入,调查清楚后,反而澄清了陆敏并非过错方——学生爸爸确实婚内出轨多人,学生妈妈患有躁郁症,且不愿相信丈夫出轨,才会割腕。
真相大白,学生主动向陆敏道歉,但此时舆论已经发酵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是非对错,她无力追究。
陆敏在那个学期期末递交了辞呈。
在家里休整了一段时间,去年秋天回到青城,重执教案。
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被再次翻出来,发进那么多人的年级群。
故事停在这一句,尾音消弭,陆敏平静得仿佛在讲述属于别人的故事。
她仍旧望着窗外,只留给杭敬承一个没有情绪的背影。
他收回视线,松开无意识攥紧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掌心发木,青筋脉络突起。
“敏敏,不要靠窗。”嗓音比她喑哑。
杭敬承伸手按开前排两个安全带,推门下车。
五月底的夜风暖燥,吹乱他额前细碎黑发。
他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陆敏刚把手放下,听见动静,面无表情地抬头,眼睛失焦,好似无喜无悲。
杭敬承抬手将她按到自己怀里。
用力地按到自己怀里。
她的脸贴在他心口,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在衬衫上,灼得他的肋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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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敏今晚没心思吃东西,随便找了个路边的馆子,点了碗混沌垫肚子。
“饱了么?走吧。”杭敬承刚跟老板结了账,握着手机走过来。
陆敏点头,撑着桌子站起身。
见她站稳,杭敬承收了护在她身后的胳膊,让开位置让她走在前面。
这个时间老街附近人很多,最后几排板房坐落在高楼大厦楼群中,坚守这座城市关于上个世纪的最后记忆。
杭敬承要往街里走,陆敏纳闷,“车,不管了吗?”
汽车还在身后的停车场里。
“先放这儿。走走。等有空再回来提。”
“哦。”陆敏点头,将手里的纸巾丢进门口垃圾桶。
街上每个小摊上都有盏灯,吊在竹竿头或是挂树上,晃晃悠悠照亮整条石板路上的裂痕纹路。
人头攒动,生意红火。
陆敏一个人时不大出门逛街,很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合,跟杭敬承并排走在拥挤人群中,漫无目的逛着。
“今天真是从地铁站走到金泰的?”杭敬承忽然问。
陆敏的目光被路边五块钱一个的新鲜火龙果吸引,抬头看他,他轻抬下颌,陆敏立即弯腰挑火龙果。
“本来想扫个小黄车,但是一辆都没找到,就走过去了。”她把挑好的水果放到老板撑开的塑料袋里,拿手机付了钱。
两个人重新朝前走。
“车呢,怎么找到车的。”
“就随便逛逛,没多久就找到了。我记得你的车牌。”
杭敬承嗯了一声,偏头看她,眉眼清隽懒怠,带了些促狭。
陆敏躲开视线,将手背到身后,袋子里的火龙果贴着膝窝,每走一步都要被轻轻打一下。
“不是很像我的生日嘛,就记下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个,显得很自作多情,非要把人家的东西往自己身上套。
陆敏吸了下鼻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啊。杭敬承微讶,随后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陆敏想别处看,目光流转在摊位间。
“我今天在路上看到好多广告牌,娆娆的,她活得真漂亮啊,读书的时候总跟我抱怨不知道以后干嘛来着。”
杭敬承说:“人生不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这个世界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
“嗯,是的吧。”
街头人潮如织,各种声音喧杂,有人在直播唱歌。
“杭敬承。”
“嗯?”
“你说我去直播好不好?”陆敏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路旁正在直播的一对年轻人。
男生女生并排坐着,男生怀里还抱了个吉他,一起对着镜头唱歌。
“可以。”杭敬承先应了,又问:“直播什么?”
“不行。”陆敏摇头,喃喃说:“我做不到在镜头面前正常说话。”
杭敬承:“那就不做。”
陆敏点头。
反应过来,忽觉自己跟小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下意识咬唇,中途忍住,手指悄悄绞住衣摆。
好在杭敬承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离开夜市,眼前豁然开朗。
初夏的潮润的夜风扑面而来,陆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她以为自己会在今晚崩溃,但好像并没有。伤口忽然自愈了吗,否则为什么这么平静,觉察不到疼痛。
“我以为你那会儿多少得掉几颗金豆豆。”
杭敬承懒散随意的声音响在身旁,陆敏睫毛颤了颤。
是在说几小时前她来找他的时候吧。
“没有呀。”她小声。
她现在很少流泪了。
“嗯,你只是面无表情。”杭敬承似乎叹了口气,“冷静得让人心碎。”
叹息飘散在风中。
她停下来,仰头看着他。
杭敬承站在路灯底下,昏黄的光源使他的头发泛着金色,轮廓柔和,臂间挽着两件外套,一件是她的,刚才走热了脱下来的。
神明有千张面孔。寡情冷淡的脸,会在些瞬间变得温柔。
陆敏鼻尖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