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敏先前一向是旗帜鲜明地拒绝的,后退的。
此刻却变得模糊。
她看不到两个人之间的界限了。
她说:“但是, 但是很多时候, 会觉得自己会冒犯,会让你有压力。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混乱的秩序之下。”
“嗯。”他轻哼一声, “现在是什么秩序?”
“就是这种相亲闪婚, 为了承担某种社会责任盲目走入新的人生阶段的过程......我在说什么。”陆敏摇头。
喝醉之后思维不甚连贯, 说起话来颠三倒四。
杭敬承笑,眉眼温和,“我懂你意思。”
“你知道有种能力叫做移情,就是将自己的主观情感投注到客体身上。所以你害怕的其实不只是让我有压力,是自己的边界被侵犯,这件事会让你感到紧张,对不对?”
沉默良久。
“嗯。”她小小地应声。
“对不起......”
为自己的不坦荡感到抱歉。
“没事。这算什么事。”杭敬承笑,因为离得太近,热息喷在她耳侧,带着淡淡的酒意,与他身上海雾混着烟草的朦胧味道。
杭敬承不再看她,低头摆弄手机。她看向窗外,脑袋混沌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放在腿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因为手指上的裂口,她只能用无名指和小拇指握住手机。
她没有跟今晚的几个人加联系方式,杭敬承转发来了今晚的合影。
七个人挤在同一个镜头内,大多数人都笑着。除了她和脾气‘有点坏’的杭敬承。
仔细看看,所有人都比了剪刀手,只有她没有。
而杭敬承伸了的手,刚好摆在她头顶,配上她三分无情,三分空洞的冷脸,有种诡异的萌感。
陆敏迟疑:“你的手......”
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杭敬承坏得坦荡。
“杭敬承!”陆敏羞恼,却又顾及前排的司机,不敢大声。
把她惹恼了,他才低笑一声,捉住她的手腕,扯到自己身前,“过来点。”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创可贴,拆开外包装,粘在指间,摸索她的手指。
低声哄她:“别生气。只是给你添了两只耳朵而已......本来就像只猫。”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指腹,痒痒的,她下意识蜷手,杭敬承扣住她的腕。
“但是界限在哪里呢。我们都不知道,或者你知道。”转回刚才的话题。
“但是作为最善变的人类,你的边界也在随着时间向前流动,感受到了么。”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的掌心,像某种小型烟花。
陆敏眼睫一颤。
“当然,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值得道歉的。如果你感到不快,我可以后退一步。”
杭敬承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她的手。
这句话让她松了口气,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怎么退?”
陆敏用指腹摩挲被创口贴包裹的位置。
“保持距离啊。”杭敬承偏头,没个正经,“比如,现在跳车。”
“喂。”她又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杭敬承也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漂亮。
窄窄的双眼皮,稍显冷硬。
并不精致,但是好看。
杭敬承降下一线车窗,夏夜晚风撩起他额前细碎黑发,陆敏的一侧裙摆随风鼓动。
“不要那样的距离。”她小声说。
“什么?”他问。
她不说了。
杭敬承只笑一笑,托腮看向窗外。
今年夏季来得热烈,温和,晚风穿过山林,越过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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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天气渐热。
青城,竹岛西镇。
小区门口伸缩铁栅栏常年敞开,缩成在墙角,脚底是雨水冲积留下的锈色。旁边便利店也敞着门,老板娘躺在摇椅上摇蒲扇。
公交车到站,陆敏拎着几盒礼品,小心地提裙子走过积水不平的水泥地面。
小区没有固定停车位,汽车随意停在路边,大多是破旧的老爷车与面包车,挤得本就狭窄的小道更难行走。
她沿小路七拐八拐,差点迎面撞上一个圆柱,赶紧刹住车。
是个邮筒,墨绿色油漆掉得斑驳,锈迹斑斑。
幼儿园那会儿刚搬过来,这邮筒好像就是这幅模样,当时偶尔还能看见背着绿色邮包的叔叔过来取信。
陆敏最终停在某栋楼下。
白底蓝红碎斑点的瓷砖,经年泛黄,每家窗户下面都淌着铁锈水迹,黑压压的电线纵横交错,穿过这儿绕过那儿。
现在看起来破败,但是小时候刚从村里搬来这里时,她还挺开心的。
楼道大门早就坏了,常年敞开,然而还是一股陈旧的潮湿味道,像爬满青苔的墙角,很清凉。
陆敏爬上顶层,扶防盗门擦了擦汗,敲门。
脚步声与说话声渐近,木门从里面打开,满头小卷的中年女人一见陆敏就笑了,“死丫头,还知道回家呢。”
陆敏小声:“妈。”
“进来进来。”王丽琴打开防盗门,回头喊:“爸,妈,小敏回来了。”
陆敏拎东西进门,换鞋时四下看了看。
不到七十平的小房子,从玄关一探头就能看清各个房间。
“我爸呢?”
“上班呐。”王丽琴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回家就回家,拿什么东西。”
“好像是茶叶和燕窝之类的,不是我准备的......他又找新活了?”
“嗯呐,闲不住,去跟人家学做那个地板美缝,就是这个地板砖的缝,给它美一美,你知道吧。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天天在家吃白饭......哟,啧。”王丽琴扒拉礼盒,随后暧昧地笑着睨陆敏一眼,笑得她莫名其妙。
“小敏呐。”
老头老太太一起出现在入室门紧邻的卧室门口。
“姥姥,姥爷。”陆敏乖巧笑着上前。
两个老人喊她坐下,牵着手乖丫头长乖丫头短。
王丽琴给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叫她看桌上的礼盒。
“回自己家拿什么东西。乖丫头,最近是不是瘦了?”老太太关切道。
陆敏忙摇头,“没瘦呢,浑身都是肉。”
王丽琴说:“看着不便宜呢。敬承,还忙着呢?”
陆敏:“他手里的项目开机了,最近很忙。叫我问你们好。”
王丽琴喜上眉梢,“好啊,挺好的。等他闲下来,来家里坐坐,那我们就更好了。你先坐会儿,我去收拾收拾厨房,等会准备午饭。”
老爷子一摆手,“你去吧,有我们呢。”
“怎么样,结了婚了,过得好不好?那个那个敬承,对你好不好?最近那工作呢,累不累?没再出现那种事吧?”
老太太一巴掌拍他胳膊上,“你一下问这么多谁能答得上来。”
陆敏哭笑不得。
陆敏在客厅沙发上陪老头老太太聊天,王丽琴围了条围裙在厨房忙活。
陆敏借倒水的机会进了厨房。
厨房狭小,因为下水方便,还放了台老式洗衣机,再加上一堆锅碗瓢盆,勉强够两个人活动,王丽琴正洗抹布擦抽油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