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确实是暴雨的原因,布商们大多都接受了薛夫人的拖延,极少部分闹事的、薛夫人也答应货到后给他们抹点尾数。
一开始,薛夫人还很硬气,直到后来,来讨货的人多了,薛夫人看着自己写下的催货记录,越发心惊。
太多了,家中哪有这么多本钱,去进这么多的货?
薛夫人慌忙去找薛掌柜藏起来的订货单,翻遍家中,总算找到了薛掌柜私藏的印子钱抵押契。薛夫人惊得倒坐在地上,她想不明白,自己的相公行事素来稳重,怎么就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薛夫人不敢将此事声张,怕被外人看出自己心虚,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告诉。薛夫人就这样一个人扛着,夜里失眠睡不着,人也消瘦不少。
再后来,连续暴雨,布匹涨价的事情传开来,布商们怕拿不到布,催货的态度变得越发恶劣,有次还影响到了店里做生意。
当时薛小安也在,不知原由的他,气得要将捣乱的人送官。还是薛夫人将儿子拉住,谦卑的态度就差给人跪下,总算将人劝走了。
薛夫人强势了一辈子,薛小安从没见过自己母亲这样。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扶着薛夫人,向她打听家中是否出了什么事。
薛夫人更是扛着巨大压力,硬是一个字没对儿子说,只是告诉薛小安,只要爹回来就好了。
就这样,薛家上下顾不上薛小安临近的婚期,一个劲地盼啊盼……
薛夫人本以为,都怪这下雨天。可她不知道,下雨虽然薛掌柜会因此没法回来,但她总有理由应付前来催货的人。不下雨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煎熬。不下雨,布商就会来催货,而薛掌柜、依旧没有回来。
薛掌柜错过归期不说,第一期的印子钱就要来收利了。此时薛夫人手里还有些嫁妆和余钱,可她不敢乱用,但收印子的人可不管你有没有难处,如果他们闹起来,布商们更是会一窝蜂地涌上来。薛夫人没办法,只能趁着事情没传开,私下跟家中亲戚借了个遍,暂时付了印子利。
薛夫人日夜抹泪,如今下雨,连带店里的生意都不好了。薛夫人每日安慰着自己,熬一熬,等相公回来就会好的。
可是,她等来了薛掌柜的死讯。
……
薛掌柜和阑县的大商赵东家是至交好友,赵东家生意做得极大,赵家之富,在本朝算是数一数二的。
一般人有这么个好友,早就忍不住攀关系借东风了。可薛掌柜独独看重两人情谊,为人老实,愣是不肯占好友丁点便宜。也是因为他这个性子,赵东家对他也是格外看重。为什么薛家进的布,总比别的布行要更精致、更便宜、更有花样……其中当然少不了赵东家的打点。
其实只要薛掌柜愿意,一封书信寄给老友,求他帮忙应个急,即便本钱给不出,下个定金,赵家布行也会想办法给他供货。可他不愿意麻烦远在京城的老友,宁愿借印子钱,也不让老友行个方便。
但老友的确是薛掌柜签订二十几个布铺货单的底气,正常来说,只要他来收货,赵家布行一定会给他供足上品。也是因为有赵家布行这层关系在,薛夫人才能说服自己撑这么久,即使布匹进水受潮,赵家布行也不会让他们亏损太多。哪怕是涨价,以薛掌柜和赵东家的关系,也不会像外头那样、夸张涨得太多。
但偏偏,这一次,出事了。
薛掌柜的死讯是赵家布行管事亲自带来的。对方的意思很明确,他们不仅不会按照原定的低价供货,哪怕按照外头的高价,也不会给薛家供货。
薛掌柜是和赵东家独子一起沉船出事的。
赵东家因年轻时劳累、身体受损,年过半百,多年未曾有子。好不容易,赵东家求来一子,宠爱有加。为了锻炼即将弱冠的孩子,赵东家将手底下的赵家布行交给独子管理。
按照赵家布行管家的说法,薛掌柜到的时候,恰逢赵家布行向京供货的日子。阑县因为多日暴雨,没有船敢冒险入水。薛掌柜为了达成自己的生意,低价拿下自己的货,竟然昧良心,主动向赵东家独子提出,可以用自己的船供货。
赵家独子年轻气盛,被薛掌柜哄昏了头,竟然真就答应了。薛掌柜和赵家独子一起上的船,刚出阑县没多远,就因为暴雨疾风导致船体破裂,最终发生了沉船事故。
赵东家听闻独子逝世,已然恨极了薛掌柜。他只是不给薛家供货,没有向薛家寻仇,已经是看在多年情谊。
管家给薛夫人送来薛掌柜带去的本金,劝薛夫人识眼色,不要闹事,省得惹得赵东家厌恶,勾起赵东家的痛处,招来杀身之祸。
薛夫人听闻此时,自然不信管家的说法。
“不可能!”薛夫人脸色煞白,急得大喊。“我夫君行商多年,一向稳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暴雨水路的危险!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不可能,不可能……我要见赵东家,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不可能……”
眼看薛夫人不肯接受,管家一下子变了脸,态度也不再和蔼。他讥讽笑道:“真是小地方的刁民,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我老实跟你说,要不是看在薛掌柜与我做了多年生意的份上,我还懒得跑这一趟。小东家可是我们东家唯一的孩子,要知道,我们东家已经是古稀之年,说句难听的,已经是被你们薛家害得断子绝孙了!就这样你还想见我们东家?别说有误会,哪怕薛掌柜没有在那艘船上,今日他也得死!”
“你!”
薛夫人气红了眼眶,眼睁睁地看着管家甩袖离去。
待管家一走,薛夫人手脚顿时冰凉发软,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眼前一黑,瘫软倒下。
“娘!”
躲在门外偷听的薛小安连忙跑进来,搀扶护住薛夫人。
……
阑县来人的消息没有隐瞒多久,很快便有布商听到消息赶来。薛夫人此时已经跟薛小安和伙计,里里外外盘算了一遍订货账目。
薛夫人明白,即便拿回本金,家里也是杯水车薪。薛掌柜租下大船,却违背原来的约定,私自上京,如今沉船出事,薛家理应赔偿。除此之外,薛掌柜为了获取布商新人,快速拿下货单,到期违约的金额比以往翻了将近一倍。再来,放印字的得知消息,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如果他们前来讨债,薛家恐怕保不住铺子和家宅。
上次为了还印字利,她已经将能帮衬的亲朋都找了个遍,如今……薛掌柜的尸体还在江河中,薛夫人甚至无法赶到阑县,派人将其打捞出来。
家中欠债之多,薛夫人已经走投无路,连薛掌柜的丧事都没办法办。
很快,薛家出事的消息在县城中传遍,每日都有前来要债的布商。他们中也有好心之人,拿回定金,放薛家一条生路。当然更多的是挟契要求支付违约的人,他们联合起来,半分银子都不肯少。
他们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薛夫人手里有银子,非要将其挖出来,也不顾这份钱,薛掌柜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