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远好不容易打了安慰人的腹稿,被顾瑾言一句话冲没了。
说好的因为孩子呢?为什么他总要充当顾瑾言的倾听人,听他和顾小碧的二三事啊?
肖远认命地找了个凳子坐下,也拿起个茶杯、正准备给自己倒酒时,酒坛子却被顾瑾言收了回来。
顾瑾言道:“你不能喝,小碧刚醒,万一有需要你的地方怎么办?”
肖远被酒香勾得失魂,馋这两口老酒。他砸吧嘴,不甘道:“不是说了吗?醒了就稳住了。她这身子本来就不适合有孕,没有孩子反而减轻了她身体的负担,更好调养。”
顾瑾言转着茶杯不说话,令人猜不透心中想法。
沉默令肖远有些尴尬,他主动拉回话题道:“那丫头,挺在乎你的,可能只是没开窍。”
肖远觉得顾瑾言这反应也太慢了。他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提及他和顾小碧,别人首先想到的,都是他待顾小碧特殊,他待顾小碧不是无心……
顾小碧太平淡了,很容易被人忽略。哪怕她全力以赴,也让人看不到一点火苗来。反而是顾瑾言,嘴硬心软,喜欢和在意是瞒不了人的。
肖远想到此处,陡然有点莫名的自豪。若这是他闺女,他可不用替她犯愁担心了。
但是,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
肖远努力拉长脸,又听顾瑾言道:“她在乎的只是我娘。她向来听话,我娘临死前让她看顾我,她自觉对我娘有愧,就更以我为先……”
肖远有些哑然,难得静下来听顾瑾言叙述。
顾瑾言颓丧举杯,仰头又干了杯酒。他喝时有些急,呛咳了两下,脸上全是泛红的酒意,一双明眸子写满愁醉。
顾瑾言道:“我娘关照她不过一年,我却与她相处了十几年。不说爱,总归得有几分喜欢吧?她心里如果有别人,我将那人碎尸万段都难消心头之恨。她倒好,我做什么、心里有个什么人,她半点不在意。”
“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要给我养孩子。哪怕我看不清心意,也从未让人越过她去,可她把自己当什么?顾府里给主家暖床的女婢?难怪她要留老宅给我娘扫墓,这是觉得完成了我娘的吩咐,要功成身退、彻底甩掉我这个包袱呢。”
之前,顾瑾言总认为顾小碧待他情意深重,她嫉妒沈淑敏,所以才在他大婚当夜放跑他的新娘。
那时,顾小碧说是因为沈淑敏以自戕相逼,他半点没信。沈淑敏要死,顾小碧有的是办法化解,如果不是出于私心,何至于真被她要挟。他指着顾小碧大骂,怒极之下感觉脑子一阵晕眩,他喊着让顾小碧滚出去……他以为自己深爱沈淑敏,结果大婚当夜没了新娘,却罚都没罚顾小碧。
可如今看来,顾小碧句句属实,对他真是毫无隐瞒。顾小碧没骗他,他们娘亲都曾有过自裁的想法,甚至可能都成功了。顾小碧心里头害怕,分不清真假,自然轻易被沈淑敏拿捏。
不是因为他顾瑾言,至少,不是因为爱他顾瑾言。
肖远见顾瑾言越说越消沉,安慰不到点,反而火上浇油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啊。她听话,把自己的身份放得低,你作为主家,随时可以命令她。只要你不同意,她也跑不了。她对你没情也不是什么大事……”
“谁说她对我无情!”顾瑾言猛地朝肖远大声反驳。
顾瑾言自己论述是一回事,别人说又是另一回事。
肖远被顾瑾言呛起火气。
什么意思!不是你自己说的嘛!
顾瑾言却道:“你不知道她有多喜欢我,我腿断了她都不嫌弃我,她还喊我相公呢,你懂什么!”
顾瑾言喝醉了,只是他是不受控往外说了上辈子,肖远却当他开始白日做梦。
肖远嘀咕道:“她都没嫁你……”
“谁说没嫁!”顾瑾言双手撑桌,气得猛地站起。“我娶了,那是算数的!”
即便拜堂的是那只公鸡,但三书六礼、七媒八聘、十里红妆,哪里跟别人不一样了?
“我们拜过天地,她就是我的妻。”顾瑾言咬牙死认,生怕肖远拿那只公鸡戳他弱处。那就是算的,又不是只有他们这么拜过堂,大雍朝像他们这样的正经夫妻多了去了!
肖远无比后悔跟醉酒的顾瑾言交谈。上次他避开是对的,有他徒弟一个酒后发疯的就够了,他怎么还上赶着多聊了一个。
肖远只能一边劝说顾瑾言,一边将他摁回凳子上。他顺着顾瑾言的话,又夹带了一丝嘲讽取笑,言道:“你娶了、娶了。谁说你没娶呢。”
顾瑾言得肖远承认,这才安抚下激烈波动的情绪。他坐回凳子上,苦着心闷闷道:“她可喜欢我了,跟着我什么苦都愿意吃。”
顾瑾言急于拿出证据证明顾小碧的‘喜欢’,他甚至想把顾小碧当新帝耳目的事情搬出来。万一呢,说不定顾小碧是受三皇子威胁,她就是喜欢他,不得不屈从来保护他。
顾瑾言越想越觉得这一定是真相,不管真假,反正只要能套上她的‘喜欢’,什么都可以拿来用。她背叛他当三皇子的耳目又怎么样,那也是因为喜欢他。
顾瑾言东拼西凑为自己增添了不少底气,在肖远面前挺直胸膛,半点不显怯。
孩子没了,顾小碧生气不理他,难道就全是为了孩子吗?没有希望哪来的失望,没有爱哪来的恨,顾小碧总不会平白无故地恨他吧?
现在顾小碧恨了吗?没有吧。她还说要给他养孩子呢!
那她以前肯定是爱他的,她以前就不会这么说。
顾瑾言红着眼眶,眼里闪着泪花,抓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
肖远吓了一跳,赶忙拦他,等顾瑾言灌了小半坛,这才将它抢过来。
顾瑾言呆坐在凳子上,无措又无助地说道:“可是我把她弄丢了。我得过她的爱,但是、在很久以前了。”
怎么会那么遥远?
顾瑾言脑海中闪过那个贫乡小屋,他拼命地敲打着脑袋,思绪就仿佛被人掐断一般,怎么都续不起来。
肖远见他已显疯状,吓得赶紧起身寻银针,趁顾瑾言不注意,扎向了他的昏穴。
……
顾瑾言苏醒时已经入夜。他在肖远处将就吃了点饭食,肖远见他神情仍旧有些悲恸,担心他酒没醒,想留他一晚,顾瑾言没听,坚持回了屋。
顾瑾言进屋时,顾小碧正在榻上缝衣。
顾瑾言以为自己藏起来的孩子小衣被发现了,紧张得上前看她。
顾瑾言急道:“还缝这衣服做什么?”
顾小碧一愣,意识到顾瑾言误会,她抓着衣服道:“不是的,还剩些余布,放着也是浪费,小碧想给少爷做两件里衣……”
顾瑾言听言这才放下心来,可一想,他心心念念顾小碧不给他制衣,如今顾小碧给他缝了,却是这样的一个情况,难免令人伤怀。
顾瑾言在顾小碧旁边坐下,从她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顾瑾言很喜欢这个拥抱的姿势,这样顾小碧可以被他彻底抱个满怀,他牢牢禁锢掌控着她,又不必担心她发现看穿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