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荪用治愈术替他止了血,低声念叨:“你不要怨他亲近玉衡,他身体里流着玉衡的血。他自小与别的孩子不一样,玉衡也是极宠他的。”
恬墨惊疑,反问:“他身体里怎么会流着玉衡的血?”
若荪挽起衣袖,露出那只磨光了的龙骨镯,“我怀着小天的时候,镯子和他有感应。胎儿需要血才可以存活,这镯子便将我的手变成了魔爪,吸食鲜血供给腹中的胎儿。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魔爪一出来,我就失去了理智,而身边的玉衡就时常遭我毒手。可以说,小天是吸他的血长大的,这份情,任你是他的亲生父亲也比不过。”
恬墨呆住了,恍恍惚惚在床沿坐下,“若是可以,我情愿将我所有的血给他,换回他叫我一声爹。”
若荪心酸难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那些年,你又在何处?”
恬墨两手扶着额头,慢慢说:“我从天界回来之后睡了很久,是梵心从瑶池偷了千年寒冰救了我一命。你的灯芯刺偏了一分,我那时候就想着你是特意要放过我的,于是我偷偷去天界看你。我看见……你身怀六甲,明眸璀璨对他微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笑容,你却在别人怀里。回去之后,我决定忘了你,与梵心成婚,于是去冥界找孟婆要了一碗孟婆汤。”
若荪轻笑:“孟婆汤不过是传说罢了,我也喝了,什么都没忘掉,反而有些东西在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是,我越加频繁地想起我父王、母后,想起在东海那一段苦难日子。母后弥留之际,将毕生修为全渡给了我,她告诉我,此生的目的只有一个,复仇。”恬墨喉咙抽紧,话语哽住了。
若荪含笑看着他,“可是你爱上了仇敌的女儿,怎么办呢?”
恬墨深深吸口气,仰着头说:“我也时常想起你,你剁了我的尾巴、砸了蜜蜂窝、向太上老君告密我偷吃了仙丹,时常想起你乘着觅风在天上翱翔时翩若惊鸿……天界两千年,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我也以为你是愿意跟我走的。”
若荪语气中藏着浅浅的悲愤,“你伤了罗净和觅风,还妄想我会心安理得和你在一起么?”
“所以你也要复仇,为了他们向我复仇。”恬墨猝然站了起来,双目通红望着她,“你真的下得了手,朝我狠狠刺下去丝毫不手软。在你心里,我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甚至比不过玉衡。也难怪你可以那么淡定地装模作样,装作忘了我、忘了小天的父亲是我。”说罢,他转身疾步离去,挥袖将门带上。
火把被风吹得不住地摇晃,屋里忽明忽暗。若荪疲惫地靠在床头,脑子里不住地回想当初那一刻,她用灯芯刺入他后背的时候,心口是不是在发疼。
“爹……”伴着轻微的呻吟,床帐猛地一颤,小天荪惊恐地瞪着双眼,两手在空中乱抓,“把爹还给我!”
若荪惊醒,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总算不发烫了。她揽住孩子,温柔地哄着:“小天,做噩梦了吧?别怕,娘亲在这里。”
“不是做梦,是真的……”小天荪憋了许久的恐惧终于随着眼泪流了出来,扑在若荪怀里呜咽着,“爹爹被大魔头抓起来了,浑身都是血,叫他他也不应……”
若荪以为他还未从梦中醒来,轻声问:“被谁抓起来了?在哪里?”
小天荪一面哭一面挥舞着拳头,“被那个大魔头抓起来关在石窟里,那里关了好多好多人,他们都被折磨得很惨,爹爹也是……爹爹都快死了……我要救他,我要用我的法力才可以救他!”
若荪诧异,抬起他的脸蛋来看着他问:“什么法力?”
小天荪不停抽泣着说:“阿姨告诉我要用法力才可以救爹爹,她教了我很多……”
若荪渐渐相信了孩子的话,心头一惊,急匆匆问:“她带你看过爹爹吗?去哪里看的?什么时候看的?为什么不告诉娘?”
“她带我去一个石洞里看爹爹,爹爹被关在铁笼子里,我好难过,我不想让娘亲也难过。”
若荪忽然觉得胸口冰冰凉凉,毫无知觉,语无伦次念道:“果真是被关起来了吗?我早该想到他有多狠……对不起,我又害了你……”
小天荪拽着若荪的衣袖央求道:“娘亲,你不要告诉那个阿姨,不然她不教我法术了。”
若荪忽然睁开天荪的小受,起身朝门外冲出去,“小天,在这里等娘。”
“不要,我要和娘一起去!”小天荪三两下跳下床,顾不得穿鞋子飞快跟上若荪。
房门被关死了,若荪出掌一击,将厚重石门击碎,转身拉住小天荪趁两个守卫之间的空隙飞身钻了出去。动静如此之大,周围的侍卫纷纷闻声赶来,只见一袭白衣的仙子抱着小仙童沿着长廊一路飞窜,他们都不敢上前动刀动枪,只是围追堵截。
耳旁是呼啸的风声,衣袂随风飘扬,眼看前面就是宫门,若荪问:“小天,可还记得路?”
“记得,在魔宫后面一座小小的漆黑的石岛上。”
“抱紧我。”若荪长袖一挥,在身后划出一道湍急的水流,将整个殿堂都浇湿了,减缓了追兵的行进速度。
后边传来一声声叫喊:“快关宫门!关门!”
外边的守卫听见动静,开始推动沉沉的宫门,伴着粗噶的声音宫门一点一点合上,出口越来越窄。
若荪找准时机抱着天荪朝那道缝隙飞奔而去,冷不丁撞上一堵突如其来的人墙,生生将她弹了回去。若荪抬头,忿恨地瞪着居高临下的恬墨。
恬墨的声音在殿堂里显得十分浑厚,“你要去哪里?我跟你说过,不能离开这里。”
若荪毫不示弱,中气十足喝道:“你将玉衡关在何处?”
“玉衡?”恬墨挑了挑眉,侧头问身边的副将,“我们近日抓了神仙么?”
副将看上去是一无所知,摇头道:“近日无人闯魔界,我们亦不会轻易出去抓神仙进来,无故惹是非。”
小天荪从若荪身后探出头来,大声说:“我看见了,就在后面那个石窟里!”
恬墨以狐疑的目光盯着他,若没有出过宫,他怎么会知道石窟在魔宫后方。恬墨当即问道:“你是如何看见的?”
若荪答:“是梵心带他去的。”
恬墨震怒,扭头问身后一干魔军,“梵心近日关押了谁?为何无人禀告!”
其中一名将领低声说:“梵心大人有令牌在手,我等以为天魔已知晓此事。”
“你们速去捉拿梵心!”恬墨一声令下,四下里黑压压的影子倏然不见。恬墨转向若荪,示意侍卫们退开,朝宫门一挥大手,沉沉的门又缓缓开启。他看见若荪视死如归的眼神,像是要与他斗个鱼死网破,心头锐痛,仿佛是百年前的旧伤复发。他强忍住,不动声色朝若荪伸手:“走,我带你们去。”
若荪面无表情牵着天荪从他面前擦身而过,径自穿过宫门。恬墨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渐渐缩回宽大的衣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