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荪浑身战栗,渐渐地转过身,朝小天荪狠狠掴了一掌。
小天荪被这一掌惊呆了,连对自己说话都从不大声的娘亲,这回打了他。他捂住脸颊,委屈的泪止不住地流:“娘亲……”
若荪再也没有气力支撑下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抱着孩子低声啜泣,道:“他真的是你爹,他不会做那样的坏事,小天,你不能这样对他……”
玉衡闻言,顿时浑身僵冷。他的唇瓣颤了颤,然后紧紧抿了起来。过往的一切疑惑忽然之间变得空前清明,原来她从未忘记,所以她织的彩霞永远带着哀怨,所以要在他身边假装幸福。即使瞧出了端倪,他仍然愿意自欺欺人。
玉衡深深吐了口气,唤:“若荪,小天。”
“爹爹……”小天荪迫不及待扑过去,毫不掩饰地哇哇大哭起来,“娘骗人,你才是我爹爹,那个大魔头害了爹爹!”
玉衡摸着小天荪湿漉漉的脸蛋,温和说:“不要相信那个女人的话,你爹没有害我。”
小天荪的哭声哽住了,肩膀抽了几下,傻傻看着玉衡,“爹爹,你在说什么?”
玉衡嘴角轻扬,伸臂揽住他,“我不是你爹,但你永远是我的小天。”
小天荪茫然地抬头望了一圈,最终坚定地缩进玉衡怀里,“爹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恬墨被众将搀扶出去疗伤,脸却执拗地朝着屋子里,目光空洞而迷惘。在即将离去的一刹那,若荪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不同于往日里的淡漠与薄情,她眼里全是担忧和焦虑,恬墨忽然笑了,咧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千巫圣者匆匆赶去替恬墨疗伤,之后又折回来看望玉衡。小天荪已经窝在玉衡怀里睡着了,若荪在窗边熬药,手里的蒲扇一顿一顿,墙上的火把也随着一摇一摆。
千巫圣者在玉衡双眼上敷了药,轻轻说:“若三日之内能把眼珠找回来,还有救。”
“若是找不回来呢?能否用我的眼珠换上?”若荪问道,语气波澜不惊。
千巫圣者歪着头看了她一会,说:“若在你们仙界,此法有违仁道,定然行不通。不过在魔界,只要你情我愿,倒是可以。”
“我不愿。”玉衡淡淡答道。
若荪回首遥遥望着他,嗓音苦哑道:“为了小天,你不能失明。”
“要伤害你才能换回光明,我宁愿瞎一辈子,让你来照顾我。”玉衡搂紧了睡觉不安分的小天荪,宠溺地笑了笑,“还有我们的小天长大了,他也会照顾我。”
若荪手里的扇子渐渐垂下,痴痴看着他,问:“你不恨吗?”
“劫数乃命中注定,坦然接受反而会好过一些。”
“是我一直在拖累你。”
“或许你就是我的劫数。”玉衡看上去是如此心平气和,甚至比若荪还更会伪装,眼泪只往肚子里咽,“夫人,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这样唤你。”
若荪抿着唇无声落泪,悄悄用衣袖擦拭眼角,却笑着说:“你真傻,我们的日子还长呢。”
玉衡喏喏反问了一声:“哦,是吗?”
“嗯!”若荪用力答。
外面下了寒霜,万籁俱寂。
药壶里的浓汁烧开了,咕咚直响。若荪又加了一碗水下去,继续熬。千巫圣者静静替玉衡疗伤已有两个时辰,这会自己也有些乏了,到火炉边看看药,一面叹道:“梵心下手可真狠。”
若荪忙站起身,朝他恭敬拜了一拜,“圣者,如果真的找不回了,请用我的眼睛。”
“我会回禀天魔,请他派人在魔界搜寻。我先告辞了。”千巫圣者精明的眼神朝屋外飞快扫视了一圈,偷偷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若荪手里。
若荪颔首答:“多谢,圣者慢走。”
千巫圣者推开门,几名守卫齐唰唰地朝屋里望去,确信无恙了,方关上石门。
若荪背过身去摊开手心,竟是一只金黄色的小纸鹤,领仙玉郎的纸鹤怎么会在千巫圣者手里?若荪细细一想,玉郎所说的那位身在魔界的故友,想必就是千巫圣者了。将纸鹤拆开,隐约能看清一行小字:天帝将出兵魔界,耐心等候。
若荪用指尖弹出三昧真火,烧了纸鹤。她并不担心他们不能逃出去,却担心玉衡的眼睛,天帝若在三日之内出兵,那将引起神魔大战,玉衡的眼睛恐怕永远也治不好了。
三日已经过去了一日,若荪愈加焦急难安,决定去求梵心,虽然希望渺茫,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办法。若荪打定主意出了门,被守卫拦住。
“去哪里?”
“我想见梵心。”
“方才押送她的途中她逃跑了,现在已不知去向。”
若荪眼前一黑几欲昏倒,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昏暗的走廊里,传来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火把的光将那影子拉得老长,渐渐*近。
守卫小声唤:“天魔。”
若荪凄楚地望着他,“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已经加派人手四处搜寻。”恬墨脸色苍白,腹部似乎伤得很严重,伛偻着身子。但他独自一人出来,连个随从都没带着。他朝房里望了望,喃喃问:“小天怎样了?”
“睡着了……”若荪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愧意,解释说,“他受唆使才伤了你。”
“我知道,梵心的目的便是叫我们一家人反目成仇。”顿了顿,他苦笑着说,“我也知道了玉衡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
若荪忽然握住恬墨的胳膊,诚恳地看着他说:“你不要怪他,他只是个孩子。”
“我怎么会怪他,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怪他?只要他高兴,日月星辰我都可以拿来给他。我不再奢望他认我这个爹,也不想再见他。那种眼神,此生我都不想再看见第二次。”恬墨扭开头,鼻腔酸涩,心口和腹部的伤好像撕裂了,又隐隐地抽疼起来。他施法将疼痛压了下去,侧目望着昏暗灯火中白衣飘飘的若荪,那样陌生又熟悉的轮廓,即使百转千回也再触碰不到。“我一定会帮你把他的眼睛找回来。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里?”
“忘川河。”
彼岸花将黄泉路染成猩红,暗黄的河水亘古不变地自奈何桥下淌过。来这之前,恬墨给若荪换了件衣裳。那是他变成四脚蛇跟在小天荪身边的时候从天界偷下来的霓裳,想再一次看她穿上。
他说若荪是美艳绝伦的,白衣过于素雅,不适合她。若荪听他的话穿上了,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三生石边。
孟婆仍然在那煮汤,炉子里火很旺,映得她满面红光。她一见恬墨和若荪便笑了,沙哑的声音略显高昂,“怎么你们这回倒是一起来了?”
“我们来找麻烦的。”恬墨大氅一挥在旁边坐下,一脸桀骜不驯,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
“找我孟婆的麻烦?”
“你说但凡喝了你孟婆汤的,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可是为何我们却什么都没忘记?孟婆的汤不会失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