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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24)

怪物用两只手指头拎起了咕咕,望着咕咕拼命挣动的两只脚,头一歪,另一只手一把握住咕咕的腿把他倒拎了起来,然后晃一晃,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低沉,咕咕被左右颠晃的昏头晕脑,但他听出来了,那是笑声。

这时,巨蛇呼呼噗的吐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阵慌乱中被本恩遗忘在内洞里的秃毛鸡。

秃毛鸡湿漉漉的半趴在树干上,倒吊着的咕咕“咕咕”着伸手呼唤着它,秃毛鸡却几乎吓破了胆,树干很滑,它鸡爪一抖就掉下去了。

咕咕“啊”的一声痛叫,然后,噗,秃毛鸡被飞快弹了回来,是蜘蛛的丝。

咕咕被丢下来,一阵眩晕里他爬过去,拔拉着秃毛鸡身上黏人的银丝,秃毛鸡剧烈的抖动着羽毛,然后,拉下了一堆稀屎。

咕咕和秃毛鸡都被怪物放在了那朵花里。

不久,被吓晕的柔丝醒来了。

当看见抱着鸡的咕咕,柔丝还一阵懵懂,当转头看见抓走自己的庞然大物,柔丝止不住就要一声惊叫。咕咕捂住了她的嘴巴,咕咕轻轻说:“不!”

咕咕的嗓子还很哑,但他能说话让柔丝惊奇,望着女孩子惊慌复杂的眼神,咕咕比划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又告诉柔丝:“别乱动,当心掉下去。”

此刻柔丝才发现自己的所在,柔丝摸一下自己坐着的花芯,坚韧的感觉,坐在一朵花中的感觉让她想起从前母亲给他们兄妹说过拇指姑娘的故事,下一刻她恐慌的站起来,她说:“我哥哥呢?”

花朵一阵的倾斜,咕咕拉住柔丝的两只手,女孩子的身体是紧绷的,她张大着的眼睛望着咕咕,这样楚楚可怜的担忧让咕咕一阵心疼,咕咕脱口而出:“没事!”

然后,两个人又都吓了一跳。

柔丝说:“你会说话了?”

咕咕张张嘴,却又再说不出别的来,只能重复了一遍:“没事。”

本恩没事,柔丝放心了些,但树上树下的兄妹分离还是让她难过,她想喊一声,却又怕把怪物惊醒。抓住她的怪物此时正和巨蛇盘在一块睡觉,一只比自己还大的花斑蜘蛛趴在树干与远处山壁相接的银色珠网上一动不动,太阳半撒在丝线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咕咕也看着那光,那是本恩原来的希翼,可惜,只是一条裂隙而已,而且,现在,随着光线的离移,咕咕知道,如果那是太阳光的话,太阳,就要下山了。

几年以后,当柔丝18岁,和咕咕再谈起这枚缝隙和缝隙里的世界,还是有着如坐梦中的迷惘。

有时候,太阳落山以后,柔丝会半蹙着一双带雾的眼睛望向远处也盘着迷雾的山岗,发出一声感概的叹息,胸口一阵沉闷,却像个哑巴,说不出一句话。

一切,都不见了。

就像一场梦。

这是柔丝上岛以来的习惯了,将事实想像成梦幻,才不会觉得无依无靠。每每痛苦的时候,她总是不断告诉自己,如果能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就一定能回到10岁时的某一个清晨,太阳透过窗帘撒在柔软的被面,家里的那只宠物狗跳进怀里,母亲站在床头俯下身亲吻她的面颊,哥哥本恩从母亲身后探出头,说:“太阳真好,去公园吗?”

但这些才是她真正的梦境,每一次夜半在这样的美好中醒来,面对着周遭的黑暗柔丝如同身处噩梦,她冷汗淋漓坐在床上捂着不安稳的胸口开始哭泣,她咬着嘴唇呜咽:“为什么要让我醒来呢?”

很多年前,柔丝待在一朵花中,从昏沉中醒来,那一刻,头顶上的一缕太阳光正在一点点的远离,哥哥本恩已不在她身边。那一天,是本恩带着柔丝唯一的一次出逃,也是最后一次的相见。

从此以后,柔丝孤单一人。

很多年后,柔丝和咕咕一起眺望山峦,柔丝说:“小时候睡觉,妈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叫杰克的男孩子顺着一根巨大的豆藤爬上了天,天上住着巨人,在巨人的世界,杰克小得就像蚂蚁。”

柔丝抬了抬手指,说:“蚂蚁,一捏就死。”

柔丝说这句话的没有表情,咕咕却从里面听出浓重的悲哀来,那天下雨,柔丝浑身湿透抖瑟的模样让咕咕想起自己那只胆小的秃毛鸡,很想将她搂在怀里,又怕把她惊吓。

当年,一朵花的空间里,秃毛鸡蔫头蔫脑的被咕咕搂在怀里一阵阵战栗,拉着一堆又一堆止不住的稀屎。

蛇吃鸡,理所当然的事,秃毛鸡不相信自己被蛇吞进了嘴巴仍然活着,它被吓破了胆。这让咕咕难过,而柔丝望着花朵底下看不见一切的瘴气,已经落下眼泪。

柔丝茫然说:“怎么办?”

这个时候柔丝已经知道,他们一直以为的那棵大树,其实只是一根藤蔓,而他们所立身的这朵花,就是外洞里那种苦涩果实的花朵。

咕咕比了个手势说,它结的果子,一定很大。

这是个处处庞大的世界,但庞大的中的微小仍然不能小觑。比如,柔丝的一颗眼泪。

多年以后来本恩听见妹妹告诉自己:“你不见了,我一直哭。”便深信不疑的相信是妹妹的眼泪唤醒了自己。

在洞的深处,昏沉过去的本恩觉得一阵清凉,然后,眼睛一睁,他醒来了,他摸向自己的额头,仿佛只是一滴水珠,被指尖一抹带过了。他打量着前后左右的空旷,咕咕不见了。

“啊!”他站起来,握着刀泄吼了一声,一阵洞穴的回声,他听着自己的声音,震响的,这让他的害怕减轻了些,即使他一直告诉自己,我什么都不怕。

然后,震响之后,震动开始了。

本恩望着歪七扭八嗡嗡作响的山壁,一瞬间他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的吼叫,山崩地裂之中,成块的石头迸落,本恩抬起头举手抵挡瞪大眼睛的一刹那,瞳孔里闪涌进一片银白,那是一只骤然出现的大蜘蛛,但本恩还没有看清它的模样,就被那瀑布一般劈头盖脸的蛛丝缠绕,本恩挣扎着,却拗不住那根根齐聚的力量,他被包裹起来,然后什么都不知道。

而山外面的天地,世间万物都像活了。山顶上的人惊慌失措的感觉着脚下大地打嗝一样的扭动,被绑着的森不知为何一阵的心悸,他的眼睛看向山下面,他想到了一人在家的阿沁,却是根本看不到母亲的,忽然,森像碎了喉咙一样用出生以来最大的声音嘶喊了一声:“不!”

却没有一个人听得到,因为所有人的耳膜里都是一阵欲聋的轰隆。太阳已经下山了,但天空中骤然砰升乌里带红的一团却像落上去的太阳又升起来,并且,爆炸了。惊鸟纷飞,扑面而来灼人空气的噼啪里,一片火红血一样快速的从远处的高山咆哮奔涌而来,一瞬间,溶化了山脚下的整个部落。

一切,都不见了。

雨却停了,也许不是停了,只是漫天的沙尘已经让雨水微不足道。尘埃里的热风卷烫着每个人的脸颊,一阵凝滞之后有妇女开始尖叫痛哭,森已经从柱子上解下来,挣脱了的森像一头就要冲上战场的野牛,几个壮汉压制着他,森拳打脚踢着:“放开!混蛋!放我走!”巨安上前一棒子打晕了他,打得很重,他看着一道鲜血从森的额头上淌下,这样的惊红也映照在巨安的眼睛里,旁边一个老人拉着他跪着,颤巍巍说:“是报应么?我们触怒了魔鬼,魔鬼杀了太阳,毁了我们的家园,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