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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世姣莲(36)

行过礼后,福公公上前轻声提醒:“皇上先前吩咐的事奴才查过了,这是太后殿的婢女,因家中老父身染恶疾,急需银子救命……”

昭颜毫不犹豫说:“赏!”

宫女感激谢恩,欣喜答道:“奴婢定当知无不言!”

福公公遂开始问:“皇后去太后殿时,你可都在伺候?”

“都有奴婢伺候。”

“皇后都在那做什么?”

“听曲。”

“太后不是召她去用膳么?”

“偶尔用膳,大多时间在听曲。”

“那卢元帅和卢将军呢?”

“卢元帅和太后是自家人,经常在书房里呆许久,或许是聊家中事务。卢将军,时常抚琴,皇后就在水榭一方的座上听着。”

福公公瞧了瞧皇上的神色,低声问:“他们……可有不轨?”

宫女脸吓得苍白,慌张答道:“虽然奴婢们都被遣下了,不过隔着池塘还能看见,他们一直在水榭台上不曾进屋。最多,也只是互相依偎……”

福公公脸色阴沉盯着她说:“若是欺君,别说银子,你的小命都没了!”

宫女连磕几个头带着哭腔求道:“奴婢不敢啊!家中老父还等着救命钱呢!”

司马昭颜眼里流露几分同情,点头示意福公公:“好了,赏吧。”

“谢皇上!”宫女喜极而泣,边擦眼泪边要退下,福公公再次附耳警告她说:“切勿透露,不然,太后不会放过你!”

司马昭颜心中生疑,暂时也不管折子的事,风风火火去寝宫找韦娘。

韦娘呆呆坐在夕莲从前经常躺的椅子旁边,手轻轻拍着丝绒枕,就像在哄小夕莲入睡。昭颜慢慢朝她走近,身影挡住了从窗棂透进来的光线,韦娘的双眼一时适应不了黑暗,头脑发晕往地上栽去。

司马昭颜蹲下身去扶她,不过短短两个月,她好像苍老了许多,乌黑的髻上几条银白的发线跃然而出。她抬头望着他,不知不觉眼眶又噙满了泪。昭颜感到一阵心酸,夕莲对自己来说,是美好、是幸福,可对韦娘来说,却是整个世界。

韦娘颤颤巍巍站起来,开口又说:“夕莲她不知情……”

福公公从旁打断,“够了,皇上有话问你!”

韦娘咽下了眼泪,垂目应道:“皇上请问。”

昭颜轻声朝她问:“夕莲……的守、宫砂,怎么回事?”

韦娘紧张地瞪大双眼,昭颜蓦然发现她的眼睛和夕莲长的极相似,只是眼底的气韵大不一样。韦娘一面摇头晃脑一面胡言乱语:“皇上还是发现了么?这也不怪夕莲,是我,是我做的……若是要判欺君,那也是我!”

福公公挥挥手屏退了宫女侍婢,代皇上发问:“什么欺君?你做什么了?”

韦娘止不住落泪,一个劲念道:“是我在进宫前就给她点了颗假的,是朱砂!我给她点的,不关夕莲的事,她太傻了,什么都不懂,我每天替她点……她还不懂事啊!是我的错,不该放任他们在一块胡来……是我害得她如此!”

昭颜愣愣站在那,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原来,还没进宫前,她就已经是卢予淳的女人了……究竟是自己抢了别人的新娘?!因为这样,卢予淳恨他、太后恨他、夕莲更恨他,所以他们害死了琴儿,难道,这一切还是他的错吗?

韦娘哭着念着就晕了过去,福公公连忙唤人进来。

昭颜失神往书房慢慢走去,一路上的宫人行礼他都没注意。心中忐忑不安,他明白,就是把夕莲接回来,恐怕她也是恨他入骨的吧?因为他在琴儿的灵堂,在卢予淳耳边,□了她,只因她早就将贞节给了自己的未婚夫,多可笑!

司马昭颜,你是一个强抢民女的皇帝啊……

书房被香炉薰得轻烟缭绕,是他特意让内务府送来的莲香,没有她的日子,他只能靠焚香才能闻见几丝她的气息。

雕着精细花纹的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支紫玉笛,浸透在烟雾中,似乎沾染了仙气。这是六岁时,父皇送给他的礼物,既然自己的手不能抚琴,那么就学吹笛子,他的夕莲爱听曲,他便吹给她听。即便缘分已经破碎,未来毫无希望可言,他总是要试试的。

司马昭颜举起笛子在唇边吹了吹,清幽的笛音飘旋而出,他很满意,抿嘴笑了。

福公公不知何时进来的,在皇上身旁微微笑着问:“皇上,要学笛子?今日可去乌镜台?”

昭颜忽然放下笛子,拾起桌上的奏折,沉吟道:“不去,秘、宣右相大人。”

眼看着白昼越来越短,夕莲努力等待着她的希望,在每天日落前还存有侥幸,余晖一过,便又陷入孤寂的夜。院子里落了一层枯叶,踩上去发出“喀嚓”响,然后,干燥的叶子粉身碎骨。她沉溺于这种毁灭的感觉,于是将院里的落叶都踩了个遍。夜空忽而传来一声大雁的悲鸣,夕莲满怀怨恨抬头凝视,它破坏了自己原本愉悦的心情。

不知抬了多久,司马昭颜沉闷的声音打破了她与夜空的僵持。“秋夜,星辰少。”

夕莲低下头来,不看他,兀自往房里走了进去,昭颜紧紧尾随。她的身影飘荡在前方,优柔摇曳,那头乌黑浓艳的发变得灰蒙蒙,失了光泽。他多想救回这只狐狸精,让她的皮毛恢复往日光彩,却只是妄想而已。

床边只有一盏残灯,照着她模糊不清的面容,昭颜不知要如何开始,经历过上次的意乱情迷后,他在她面前更加胆怯。夕莲斜斜盯了他一会,清冷道:“接我回宫吧,我怀孕了。”

昭颜惊喜掰过她的身子,让她正视自己,一面傻笑着:“真的?”

夕莲微微点了头,嘴角挂着混沌的笑意:“是啊,就在灵堂的时候……”

他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他们的孩子竟降临在撕心裂肺般的相互憎恨中,会不会一出生便带着愤世嫉俗的脸孔?他害怕了,不顾一切紧紧拥住她,就像要把她和自己揉为一体。不过至少他又有孩子了,而且是夕莲的孩子!

方才在路上还怕她拒绝、怕自己狠不下心,原来上天是很公平的!只要孩子生了下来,夕莲一定会宠着他,好好当着皇后,不会再想离开皇宫!一定会的……

夕莲被箍得喘不过气,挣开他的怀抱:“什么时候回去?”

望着她微微有点鼓胀的腹部,昭颜面颊蓦然掠过两抹绯红,笑答:“现在,就回去!夕莲……我们有、孩子了!”

夕莲摸了摸腰间的信,木然起身说:“走。”

昭颜抬头看她寒如坚冰的目光,耳旁好似响起心碎的声音,他还得强行微笑。原来比心碎更痛苦的,是亲手将碎了的心一片片粘起来。他扶着她从这座荒芜的宫殿走出来,融入深秋的夜色。

福公公在岸边候着,远远见两个身影自秋风中搀扶而来,心中竟无端端生出暖意。他先满心欢喜道了贺,随即伺候他们上船,夕莲往前迈了一大步,忽然感到头皮一阵刺痛,身子也被牵绊住了。回头一看,自己的一缕头发,和司马昭颜的发纠缠在一起,都是夜风作祟,她狠狠扯了几下,却是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