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容易知足,偏偏上天从不让他得到半分幸福……
福公公见他脸色苍白、额冒虚汗,吓得大呼:“皇上、皇上您怎么了?要传太医吗?”
夕莲还未走远,听见福公公的叫唤声,感到心尖骤然缩紧了一下。她将方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匆匆折回去。只见那袭刺眼的明黄斜倚着朱漆大柱,目光黯淡,奄奄一息。
夕莲一心急,跪在他身旁,双手捧着他的脸唤道:“皇上、皇上!司马昭颜!”
她手心的温度覆在他脸上,迅速粘回了他分崩离析的神志,昭颜粗喘了口气,对望上夕莲那双凤目。他看得痴了,她那一汪清泪,楚楚动人,是为他吗?
福公公几乎被吓走了一半的魂儿,擦了把汗道:“快扶皇上进去休息罢!老奴去传太医!”
昭颜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嘴角晕开惯有的傻笑。
夕莲手一抖,猛的抽了出来,尖声喝道:“你吓死我了!”
望着她负气离去的蹒跚背影,昭颜心底涌起莫名的温馨。她紧张他,好像是吧……
冬日撒下冷清的光辉,光秃的枝桠被北风带走了湿润,树皮皲裂、脱落,连空气中都飘荡着干燥的木屑味道。
夕莲穿着鹿皮靴在曲径上慢悠悠走着,司马昭颜在前头。听见叮叮呤呤的声音远了些,他便停下来,近了些,他又往前走。见他如此这般走走停停,夕莲冷冷道:“你先往前去吧,在我眼前晃什么?”
昭颜对她这样的冷言冷语已经麻木,如若她忽然温和起来,那才叫人不安呢。眼看着明黄身影渐渐走远,夕莲又叫唤:“等等!”
昭颜听话地止步回头。
“手谕我颁下去了,她们今日出宫,皇上……”夕莲眼前晃过辛欣接旨时怨毒的眼神,心里像扎了根刺,“我做错了吗?她为什么恨我?”
司马昭颜望着她迷茫的表情,答:“世事,没有……完全的对、错。”
夕莲盯着他摇摇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她从不觉得世间有模棱两可、无法判断的对错。例如司马昭颜,就一直在做错。若不是太后告诉她予淳安然逃脱的消息,她绝不会让他好过。
夕莲刚出浴,身上带着幽暗的莲花香,肌肤在轻纱覆盖下,散发出几丝濛白的热气,悠悠然腾空升起、消散。烟霞色的衣裙,衬得她满面春光。
她在镜前坐下:“韦娘,给我试试新进贡的九回兰膏。”
昭颜双脚不听使唤走了去,接过韦娘手里的器具,“我来。”
夕莲清冷地看着镜中的男子。他为她梳发的动作极其轻柔,因为要极力控制手的平稳,所以神情格外专注。他的面庞在明跃灯盏下,被龙袍映出一层浓郁的金黄光辉,如雕刻的金像般,线条分明、眉目俊朗。夕莲在融融暖光中逐渐卸下了防备,微微阖上双目。
昭颜见她脸上仇怨的表情褪去了,柔声道:“岁首朝会,一定、要去。”
夕莲斜挑的眼角透着一股戏谑之意,“不去。”
“不行。”他语气淡然,态度却是坚定的,似乎容不得半分反驳。腊八祭典,皇后未出席,就引起了朝臣不满;若这次岁首大朝会,她再不去,恐怕会掀起一场风波。
夕莲低头摸了摸肚子,口吻慵懒:“我得安心养胎,你说过,一切都依我啊!”
昭颜放下梳子,往前倾了倾身子说:“一定要去。”
夕莲转了个身,顺势将□的右脚伸向前去,刚好搁在司马昭颜面前。她捋了捋耳边的青丝,眉毛轻扬道:“好啊,你帮我修指甲。”她不知道这称不称得上搔首弄姿,不过她对风流韵事的感悟能力比从前多了几分。他想要她,却得不到,应当是很痛苦的罢……
内殿无人,只有灯烛炉火款款照耀。
只要能触到她,哪怕是脚底,他也情愿。只是……昭颜稍稍皱了下眉,自己手指发颤,如何能替她修好指甲?万一伤到她怎么办?
夕莲面露得意之色,“那我不去了。”正要收回脚来,却被司马昭颜一手握住了。她一惊,难道他真要替她修脚趾甲?他就这样言听计从?脚心传来一阵粗糙之感,有点痒,她使劲收回腿,坐直身子愠怒道:“为什么这样听话?我说什么你都听?你是皇上,到底有没有气概?!”
昭颜心平气和道:“朕说过,一切依你。君无戏言。”
夕莲凤目圆瞪正打算发作,无意瞥见他手心发黑的一块疤,方才就是那只手握住了她的脚。夕莲稍微俯了身子去看,只觉得触目惊心,失声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昭颜握了起来,答:“没事!快、快好了……”
夕莲瞧见自己在他眸中的倒影,方觉失态,为他紧张,值得么?她迅速恢复了冷漠的神色,跺脚起身,自顾自上了床。
昭颜问了句:“不修了?”见夕莲没反应,苦笑了会,也上床休息,又念了声,“一定要去。”
新年
皇城御道两旁,设了高约十丈的灯轮。灯轮披锦挂绸,以金银点饰。数万盏灯,如百花齐放的火树,金碧辉煌。时,宫女们也可以着罗绮锦绣衣,戴珠翠、施薄妆。
昭颜在御座上,夕莲和卢太后各坐一旁观赏胜景,往下依次是各级妃嫔。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杂戏,宫里难得如此热闹,乐声与宫嫔的嬉笑声飘于夜空。焚香燃鞭炮之后,皇上赐宴,妃嫔依次上前祝酒,道吉祥话。
按宫中惯例,这一夜是要守岁的,直到初一五更时,皇上率百官上祖庙祭告,然后出席大朝会,筵请外藩使节。夕莲因有孕在身,先行回寝宫歇息,昭颜有几分担心,便叫福公公也跟回去。
寝宫里,几名宫女正忙着换帘幔,不想皇后会这么早回宫,顿时慌了手脚。
夕莲好奇问:“这是做什么?”
“回皇后娘娘,这是西蜀国使臣送来的新年贺礼,皇上吩咐奴婢们尽快换掉德阳宫所有的帘幔。”
夕莲轻轻挽起一条,触感丝滑,色彩如夕阳照耀下的霞光。叹道:“多好的材质、多美的颜色!”
“是西蜀皇宫御用品烟霞锦。”
夕莲兴致勃勃转了一圈,发现床帐里层加了副羽帘。
“这是凤羽帘,据说是西蜀女帝御用的。”
夕莲在床前拨弄着羽帘爱不释手,可是西蜀国为何送如此贵重的贺礼?或许大褚的使臣也带去了重礼吧。
福公公和蔼笑道:“皇后喜欢便好,这是皇上挖空心思弄来的。”又转身对侍婢说,“天色不早,伺候娘娘就寝,不能误了明日的时辰。”
侍婢应下,搀了夕莲先行沐浴。
岁首大朝会仪式在正殿举行,皇上皇后郑重出席,座后设仪仗、羽扇,侧堂屏后奏雅乐。鸣鞭卷帘,百官在御前列队,向皇上贺岁,诸国使臣献礼朝贺。
整天保持一个姿势下来,夕莲腰酸得慌,却连眉头也不敢皱一下,面上维持着和煦的笑容。终于熬到赐晚宴时,众人的视线转向台上的乐舞和百戏,夕莲才有机会歇歇气。昭颜伸手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嘴唇微启道:“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