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望去,高高的红墙将天割成了四四方方,令我忘记了天空原本的样子。
“齐安。”我低声唤。
“奴才在。”
“朕想出宫。”
齐安一惊,眼神慌乱无措。本朝的刑罚很重,我若真的出宫去了,他恐怕要丢了命。
我却不担心,宫里的太监大多是前朝留下来的,只是宫女全部换成了夏族人。我逼视他,以一种不容抵抗的语气说:“听说前朝皇帝喜欢出宫去寻花问柳,你一定知道怎么出去最安全。”
“皇上饶命。”齐安当即跪下了,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
我生气了,一甩袖子,“那你便跪在这里,没有朕的命令,不准起来。”
最终我还是出去了,用一只玲珑剔透的瓷碗贿赂了齐安,其实我早该想到,奴才怕死,但更贪财。
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齐安也很迷茫,这京城早已变了模样。
刚刚定都的时候,京城被夏族人占领了,汉人只能居住在城郊一带,久而久之,城里已经没有了汉人,连同汉人官员、商贾在内全部集中在城郊。那里有个地方叫做琉璃厂,是京城一带汉文化最兴盛的地方。
我说:“去琉璃厂吧。”
“那有些远……”齐安小声说,他没有底气是担心天黑之前赶不回去。
我偏偏喜欢为难别人。
齐安说他对烟花柳巷十分熟悉,对琉璃
2、青花翠-1 ...
厂却陌生得很。我笑了笑,终于婉转地洞悉了前朝覆灭的原因,红颜祸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们汉人真是……”我说着说着,忽然失声了。
前边是一片红艳似火的枫树林,却有一名白衣翩翩的女子站在那里,背脊挺直、下颌微扬,那样的风骨与姿态,就像一尊上了釉的瓷像。
那衣裳的料子轻得可以随风飘起来,是丝绢,汉人的衣裳。
自从摄政王下令易装后,谁还敢穿汉人的衣裳?
我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唯恐惊扰了她。
可她还是看过来了,眼眸像蒙了层轻雾一样模糊。在红透了的漫天枫叶中,她那样简单的装束竟令我看痴了,阅天下女子无数、后宫佳丽六千,我怎么就无端端地被她吸引住。
齐安不像我,他很清醒,警惕地走在我面前,还装作问路的样子去和她说话。
她的肌肤细腻光滑,如上等的骨瓷,微微有些透明的样子。
齐安说了好几句话,她一句没回,轻轻摇着头,指了指林子里面。
我方才光顾着看她了,没留意到林子里有一队人马。像是有辆马车的轱辘陷在一道沟里出不来了,人都围在车旁出力帮忙。
我走近了两步,小心翼翼问:“你们遇上麻烦了?”
她仍是摇头,并指了指自己的口。
我恍然明白她原来是个哑女,心里暗暗地惋惜起来。
齐安过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告诉我,这车队竟然是从景德镇御窑来的,车上装的是一套进献入宫的珍贵瓷器。要将马车推出,必须将瓷器先卸下来以免有损坏。而卸下来的瓷器就安放在白衣女子身后,由她负责看着。
当时我只看见她,竟忽略了她身后庞大的木箱。
为避免与官员接触被认出来,齐安催着我抄小道走了,连她的名字都来不及问。那套瓷器是要在万寿节上进献给我的,我却没有多大兴趣,心想若是连人带瓷一同送给我就好了。只不过是妄想,本朝不允许汉女入宫,以免混淆血统。
我大概是想远了,突然手脚冰凉,那些往事是冤孽,像爬上窗棂的藤蔓缠缠绕绕,密密麻麻遮蔽了所有阳光。
从十四岁起,征战褚国所俘来的少女被送到我的寝殿,而为了不混淆皇室血统,她们被我宠幸之后即刻被处死。
我并不想要,她们惊恐的目光像是有毒,一点点侵蚀我作为夏王的尊荣。
面对那种目光,我是胆怯的。曾低声下气哀求摄政王,他却当着我的面将一名少女扔出寝殿,声如洪钟喊道:“来,这是赏你们的宵夜。”
一群侍卫蜂拥而上,大呼万岁。
摄政王笑呵呵对我说:“不是陪皇上,就是陪他们,但结局一样,都是死。”
少女凄厉的尖叫像是受了酷刑的猫,一声声刮在我耳朵
2、青花翠-1 ...
上火辣辣地疼。“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蛮夷!”
又是蛮夷,我无法遏制自己对这个称谓的反感。我冲上前,对摄政王喏喏说:“把她还给我。”
可是已经晚了,她咬舌自尽了,在衣裳被撕碎的最后一刹那。
侍卫们败兴而归,尸首被太监拖走了,她瞪着眼睛,嘴角淌着一行源源不断的鲜血。
“皇上,请挑选一名俘虏尽情享用。”摄政王如鹰一般的眼睛盯着我,嘴角含着绝对强势的笑意。
我妥协了,宁愿以温柔的手段去糟践被送上龙床的女子,总好过她们忍受那样的屈辱和蹂躏。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被糟践了?我恶事做尽,何尝不是被糟践了。
“皇上、皇上怎么了?”齐安面色发灰,看上去是很害怕的样子。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靠在树干上,额头鼻翼全是冷汗。
“皇上似乎龙体不适,不如回宫吧?”
我调整了气息,暗暗安慰自己,那些过去没有人知道,史书也不会记,如今的夏国安定繁荣,汉人渐渐被奴化,接受了家国沦陷的事实。只要不再有战争,我就可以安然度过此生。
一个皇帝的愿望,仅仅是安然度过此生而已。
“朕没事,继续走。”我坚定地望着前方,佯装若无其事。齐安只好紧紧尾随。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无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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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花翠-2 ...
走在繁华的市井东张西望,摊摊贩贩,书本、古玩、笔墨、书画,比皇宫里的珍藏还多。除了摊位就是一家连一家的店,书斋、客栈、茶楼、,我才知道汉人的生活是这样的丰富。
难怪我们要征服这片土地,是嫉妒他们过得太好了。
干燥柔软的秋日下,街上的行人们悠闲地散步、谈论、品茶,虽然他们也穿着夏族人的衣服、梳着夏族人的发辫,但是那种平淡而知足的神情却是中原人才有的。
夏族人不会过这样安稳的日子,我们天生就有无尽的欲望,只有无休止地掠夺才能填补。因为我们是匈奴人的后裔,是蛮夷。
平静的街市上涌起一股小小的骚动,马蹄阵阵逼近,急促而凶狠。听得有人用别扭的汉语大喊:“谁看见逃跑的奴隶,说出来有赏!”
只见一队人马整整齐齐挡在路中央,为首的参领趾高气昂,用蔑视的目光打量这个地方。
我环顾四周,人们默默不语,甚至不予理会。
那人又喊:“藏匿逃人者重罚不怠!”
人群仍然是麻木的,或盯着他们看、或自顾自做其他的事情。
身穿甲胄的参领不耐烦了,用力勒住马,头盔上的缨枪甩来甩去,像在赶苍蝇一样。我不禁想象从前我穿着甲胄的模样,估摸也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