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难逃(15)
江南之行传开了,周镖头也来,说是漕帮到江南宁州的那趟便让他去,毕竟少掌柜还生着病,嵇宜安又才忙完回来。
“不用,本不是大毛病,动身前就能痊愈。”阮少游斜倚着,看院中嵇宜安练剑,剑光闪过间神色平稳,“听说宁州莺啼馆还有你相好,你别是惦记着江南的姑娘吧。”
“嘶少掌柜,你这眼毒辣的很啊。”
“你做过的事,我可都记着。”他眼一瞥,十五还抱着绣帕坐灯下看嵇宜安,心中就憋了股气。
“少掌柜你瞧瞧,这郎才女貌倒也登对,老周我这主意出得也不赖嘛。”
周镖头却还看不出他脸色,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着,阮少游心中已经盘算着给十五寻个别地儿。
“嵇宜安——”他起身喊道。
嵇宜安闻声收剑,奇怪望了眼,总觉得阮少游站在那活像只炸毛狐狸,灯笼微光投在鼻梁处映着侧影,在光暗下难辨神情。
“怎么了?”
“烧得厉害,回去睡了。”他淡淡瞥了眼,转扇往屋里走去,嵇宜安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十五站起来还想说几句,嵇宜安已经直直越过她进了屋里。
“少爷,少爷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烧起来了?”
屋门关上,十五的面上恍然流露几分失望神情,周镖头见状,走过来拍拍她肩膀。
屋里,手背贴上额间,阮少游打眼看他,不出一声。
倒是没有烧起来,嵇宜安放下心来,左右看阮少游,面色也如常,只是一副欠钱没还的模样,明明白日里也不是这样。
他沉吟片刻,“……没烧啊。”
“呆葫芦。”阮少游脱了靴,径自枕手架腿躺上床,“睡了,练你的剑去。”
嵇宜安见状,只好吹了灯去,脱靴在一旁榻间睡下。“我给你守夜。”
阮少游冷哼一声,最终还是没赶出去。
与此同时门外,十五看着屋里烛火熄灭,到底也没等到嵇宜安出来,她怔怔望着,眸中神色复杂。
“让你办的事,能做到吗?”周镖头瞥了眼她。
“放心,我自有办法。”
十五淡淡看他一眼,直到周镖头离开。许久,她一身清寒往庭院外走去。
第13章 蛋黄酥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嵇宜安一早起来,四处不见阮少游,于是胡乱扎了头发去练剑,又在灶房喝了碗粥,拿着两个蛋黄酥就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却看见十五直直跪在当中,神色倔强。
“怎么了?”他伸手要扶她起来。
“少爷给了十五银子,要让十五离开镖局去别处。”十五不肯起来,两眼通红,“就算少爷安排了住处,依娘的心性,也总要寻来将我再卖了去,求嵇镖头帮我。”
“他为什么要让你离开?”嵇宜安一愣,“是因为镖局多是糙汉子,怕你在其间住得不好?”
“今早我怕镖头休息不好,端了碗白粥来,少爷出门见着了,不知为何发了好大火——”
“他不是那样的人啊。”
“少爷对您,总是与对旁人不同的。”十五哭着摇摇头,“十五所求不多,只是不想再为家中几个弟弟赔了一生进去,求镖头相帮。”
嵇宜安低头看十五,美人正是泪沾面,楚楚可怜,眼神执拗地看向他。他也有些为难,当初发了善心带十五回来,如今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底镖局是少游不是他家的,他若真找去,恐怕这位大少爷才是真要发火。
“你想我如何帮你?”
“十五决计不叫镖头为难,宁州有个叔父从前对我很好,我想去投奔叔父,又听闻您将往那去,十五孤身路远,恳求镖头捎我一程。”
江南,嵇宜安低下头摩挲着指腹,不发一言。
“嵇镖头——”
哭音断续,他终是叹口气道,“那你便随我们一道走罢。”
“多谢镖头!”
十五擦了泪,露出无邪笑容来。
嵇宜安从院子里出来,一路往前院藏书阁去。
他咬着蛋黄酥,推开藏书阁的门。
吱呀一声,微尘在光下飞舞,微光也顺着门缝进来,浅浅投洒在那人面庞上,照着侧脸细小绒毛。
他斜支在扶梯旁,以书遮眼,察觉到动静偏过头来,连着书册啪嗒落地,对上嵇宜安视线,碟子装着蛋黄酥递到他面前。
“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阮少游抬起头来,瞧见嵇宜安嘴中咬着一个,撑手凑近张唇来。
蛋黄的香气淡淡弥漫,发丝垂下,嵇宜安往后一缩头,咬下拿在手中,“十五说你发了通火,你若是心里不爽快,便该在这了。”
阮少游抬眼懒散抓起他手,咬走剩下半个蛋黄酥,又抱胸躺了回去。
“她找你作什么?”
“去江南,与我们同行。”嵇宜安将碟子放在一旁,抬手整理起桌上散乱书籍,“所有想跟这趟镖的人,我都记下了名字,一定派人盯紧他们。”
“连十五一起盯?”
“当然。”嵇宜安转过头,看他一眼,“清早起来她又怎么惹你,好端端发了脾气?”
“别操这么多心,当心还没到三十先长了白发。”阮少游闭眼养神,因为嵇宜安的一句“当然”扬起唇角。
嵇宜安笑着摇摇头,将散乱书籍归位,多是些游记话本,武谱画册,他理完桌子瞧见阮少游正枕手别过头,眼一眨不眨地盯着。
“又怎么了?”
阮少游瞧见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手指了指张开的嘴。
嵇宜安心领神会,拿起碟中的蛋黄酥往他嘴里一塞,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矜贵大少爷。
他慢条斯理地嚼着,看着嵇宜安又拿着鸡毛掸子忙活去。
许久,树叶纷动间斑驳了轩窗下的光影,落叶旋舞着飞扬落下,阮少游抬指拈住飞入窗中的枯叶,撑手起来,想起清早遇见十五。
“少爷好像对嵇镖头很是看重的样子,”她端着白粥笑得软糯,“嵇镖头性子好,少爷您发脾气他也不在乎,可您究竟把他当作什么呢?”
阮少游淡淡看了眼她,错身走去。
“生病要嵇镖头照顾,洗澡也要在一处,不过是被姑娘看着舞剑,少爷您就生了闷气,十五这些时日看在眼中,亲友或是兄弟,哪里来这样的处法。您未免也太缠着嵇镖头。”
“十五姑娘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阮少游负手转过身来,微微眯起眼。
“我心悦于他,”十五端着白粥,蹲身行礼,“听周镖头说,当初买姑娘入镖局是为了留住嵇镖头,可若是嵇镖头真要离开,天涯海角,十五必定随他而去。”
阮少游看着她,简直气笑去,他抬手嗤笑一声,沉眼看向她。
“你是想对本少爷说,不要想方设法留住嵇宜安?莫非你还对嵇宜安志在必得不成?”
“我如此姿色性情,他若喜欢,也不过人之常情。”
“好啊。”阮少游扯了扯唇角,从怀中掏出银锭,松手扔入白粥之中,他看着十五,凉薄嘴唇微上扬,“即刻起,滚出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