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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客难逃(38)

作者: 宋昭昭 阅读记录

嵇宜安犹疑地伸手拿起打开,一页从账簿撕下来的纸,圈划出一个被称为“胡万”的人名,墨色下笔极为着急凌厉,账上细密记着往来交易。

这是,县衙与盐商勾结的罪证。

“他们临走前说过,倘若这次不能活着回来,拼死也会将县衙罪证传出来。”阿英抬头看嵇宜安,声线微颤,“我本听到您与少掌柜的谈话,想以此作为交易,没有想到您只是听闻此事就决定出手相助……”

“官府必定会搜身,他割开自己的皮肉,将这份罪证藏在伤口里。”嵇宜安心下感慨万千,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连姓名都不被人知,长相也不被人识,竟然会有这份心志。

他们六人全部自刎而死,并非是因为知道自己绝无生路,更是为了掩护这份罪证,把身后事全然托付在最后活着的阿英身上。

他虽不知这县令做过多少恶事,但如今站在这里,却感受到了他们的一身侠气。

阮少游合扇道:“这份罪证传到常远侯手中,莫说一方县衙,恐怕景州太守都能拉下马,他们此番如此便能值得。”

“好。”嵇宜安转头坚定对视道,“绝不让他们白死。”

阿英抬头看着,眼里渐露亮光。

他末了替他们梳好头发,六口薄棺入殓。山岗下,六座无名坟堆静静矗在秋风里。

黄纸飞扬,阿英俯身叩首,侠客们洒酒为祭,转身离开,车轮咕噜噜转着,又隐入山林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一诺千金重。”

嵇宜安擦干净剑刃,收剑入鞘。

他之所以帮阿英,未尝不是看到曾经的自己,轰饮酒垆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

这几年他早就忘了当初刚下山时候的心境,江湖擢洗过后,他渐沉闷乏味,如同一坛佳酿开坛太久,淡了滋味。

有人说解无生在成为庄主之后,日趋圆滑,一手太极打得炉火纯青,但他知道师父置身高位,所言所行早已不能畅快恣意。而解无生自己做不到这些,就希望有人能代替他们去做到,希望有人能替他们鲜活。

所以他知道,江湖令能召集来的侠客,都会愿意去帮助这个少年。

阿英起身,又朝他跪下叩首,嵇宜安拉起他。“你打算去哪里?我为你书信一封,你可去梁地的万仞山庄,在那里你会学到更多。”

“能否追随您……”

“他此去华亭悟剑,与众位剑道前辈切磋,你尚年少又不修剑法,应该找到自己的路。”阮少游淡淡说道,“报恩是件好事,别为报恩毁了自己前程,不值当。”

嵇宜安扭过头,怀疑他在内涵自己。

“那……好吧。”阿英遗憾地低下头。

嵇宜安最终还是为他修书一封,他还要在这里多陪挚友们一段时间,叶归德骑着马过来,招呼他们俩上来。

“我们已经在此地耽误太久,在常远侯查清此事之前,官府的缉捕文书会先下来,外加南宁影阁刺客的追踪,你须得快些进入梁州地界。”

“现在便启程吗?”

“日夜兼程,刻不容缓。”

他们三人骑上马,抬手戴上帏帽,大道落日,灰尘扬起,骏马嘶鸣着直往梁地而去。

几日之后,常远侯宁荣收到由同仁镖局护送而来的那纸罪证。

他正与登门拜访的陆三郎下棋。

“胡万是沧州盐商,前不久刚到过成陵,”宁荣漫不经心地两指夹纸递给陆元温,“暗哨调查出,胡万一直与兵部侍郎来往过密。”

“兵部侍郎与景州太守是同科,那年科举正是由当今左相主考,同为朝中西平党人。”陆元温指节一颤,他本就有猜想,果然私盐一事最终归向是朝廷党争。

那宁荣明知景州太守与县令之事,却任由他们惩恶,未尝没有放长线钓大鱼的意思。

陆元温低笑,他们皆是往来执棋的朝廷政客,不是什么大善人。

“如今东宫尚未立足脚跟,西平党人支持淑妃庶长子赵麟,借私盐牟取暴利,其野心昭昭已摆在明面,恐怕这事之后,很快会有下一步动作。”

“是在庙堂,还是江湖?”

宁荣执白棋落下,挡住黑棋攻伐,“管他庙堂江湖,本侯只管,以静制动。”

啪嗒。

玉棋子落下,陆元温抬起头,对上宁荣凤目微眯,杀机隐现。

与此同时,三人已入梁地。

“这步棋走得不错。”

客栈里,阮少游笑笑,随手推乱了棋局。

嵇宜安见状无奈撑头,“你这一推,我这棋下得再好也没用。少爷你这棋品……真是有待长进。”

“明天就能见到你师父了,恐怕安安以后和我下棋的机会不多咯。”阮少游拿起桌上扇子,一个转身压在嵇宜安背上。

“下来。”

“这剑疆用得好使吗?这几日看你和刺客打架,剑都使得漂亮不少,本少爷是不是有点子功劳在身上?”

阮少游偏头低低问他,也没做其他出格的事情,这些天下来,他已经摸到了嵇宜安的底线,并且有自信让这线再降下一降。

果然嵇宜安别过头去,却没其他阻拦意。“那是因为你对暗器熟知,稍有点动静都能察觉到。”

“这话我爱听。”

嵇宜安手肘撑桌微低头,又抖擞了肩膀,“下去。”

“怎么,你还想本少爷在下面?”阮少游故意恶劣一笑,“那可不行,这辈子我都压定你了。”

“……”

他拢手去,撑在桌前将嵇宜安罩住,嗓音渐渐沉冷下来。

“你说明日你见到师兄师姐了,是不是我在与不在你眼前都没那么重要,”他指腹带着薄茧,摩挲着嵇宜安的喉结,逼他仰首看自己,嵇宜安不适地想要挣脱,又被他掰回来,

“就一会儿,”阮少游语气中带了些许乞求意,“我每天不和你说些什么,心里不得劲。”

嵇宜安喉结一动,垂眸哑声道:“少游,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你说你只把我当小辈,可哪有小辈会对你这样行?你每次拒绝我,又歉意迎上来再待我好,关心与在乎都不是假的,你教我怎么办,”阮少游转而掐他喉去,终究没舍得用力,他低眼哂笑道,“嵇宜安,我知道你性子就是如此,钝刀子割肉我也认了,但你既然还是要对我好,就不能怪我起异心,也算是你将我养成这个样子了,难道你不该受着这些吗?”

阮少游的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一闪一闪的,从他身后俯身来,嵇宜安手中攥紧了棋子,痒意密密麻麻传递开去。气息微微有些急促地铺洒在彼此面上,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当真,是因为他的原因吗?

指腹描摹着他的下颔线,摸上唇瓣,嵇宜安的眼里流露出迟疑、愧疚,可随即又坚定起来,他不能再放任阮少游这样下去,他——

阮少游已然松开他,倒退一步。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又被重新关拢,阮少游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好像生怕他再多说些什么。嵇宜安怔怔望着,咽下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所有的分寸都卡在他要表示阻意的临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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