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难逃(78)
其实嵇宜安一个人的时候,试过很多办法,有一次是把自己绑起来,然而最后却昏了过去,还是阮少游发现了他,强灌了药进去。他后来发现,还是肉体的疼痛更能使自己清醒点,偶尔便在手腕上划上一道。
嵇宜安再睁开眼来,已经感觉身子有些使不上力气了,只是细密地痒着,好像被虫子一点点啃啮着。很快浑身又热了起来,开始连着骨髓都难熬起来。
他扯开衣衫,扯开肩头的纱布,闭紧眼,往伤口狠狠摁了下去。
厢房里,逐渐传出一声声压抑的闷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月过中天的时候,大堂里人都散了,厢房里也都灭了灯,嵇宜安反锁着厢房门,又是暗着没有点蜡烛,众人只当他是早早睡了。然而却不知桌上,地上,滴答着血迹,淌着粘稠的血丝。
嵇宜安重新用纱布包扎上了伤口,披上衣衫,一张脸已经是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他也不敢点蜡烛照明,借着月色摸索到一旁放长巾的位置,然后伏下身子去,一点点把桌上和地上的血迹擦干净。他知道明天阮少游准是第一个寻过来,阮少游又是心细的,因此不敢留一点痕迹。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着,那半包药粉,已然只剩下张空的油纸。
许久,嵇宜安收拾完一切后,就开窗来通风,迎着北风刮进来几片雪花,凉意一下将他吹得清醒。
他担忧地叹了口气,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一切,只怕阮少游会因此生出别的什么心思。到底是华亭发生的一切才让阮少游觉得自己无用,进而去找常远侯,也就扯出了文鳞楼。
说到底阮少游想要碰文鳞楼,也不过是为了护住他。
第66章 空唏嘘
寒风吹着夜色下的雪花纷飞着。
嵇宜安不知道如果此刻抬起头的话,屋顶上,阮少游正撑了一把油纸伞,独自坐在屋脊上。
阮少游垂眸往下看去,看见嵇宜安趴在窗边的样子,抖着沾着血色的长巾,团起来一抛抛向远处,试图“毁尸灭迹”。
“笨安安。”
他轻嗤一下,将油纸伞扔一边,瘫在屋脊上不动了。
雪纷纷扬扬落下,落在他的脸上凉凉的,很快又化开,落在衣袍上,就渐渐在衣袍的褶皱处堆叠起来,渗着点湿意。
过了会儿嵇宜安又吱呀一声关上了窗户,阮少游重新坐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
身后,悄无声息地落了一人。
“花师兄怎么,也得空上来吹风了?”阮少游转过头去,瞧见是花有道,神情还有些意外。
“你的腿伤还没好,贸然用轻功于你恢复不利。”花有道负手站着,淡淡看他。
“我发现师兄你总是知道很多事,但不说出口,”阮少游眼底带了几分兴趣,“你这次上来,不会只是为了提醒我腿有伤吧。”
“你想接管文鳞楼?”
“师兄消息很灵通嘛。”
“做了常远侯的棋子,再想脱身就难了,”花有道在旁边坐下,不知从哪找出的酒葫芦,喝了一口,“我与他有交情,你若不想,我可保你。”
“我为何不想?”阮少游看向花有道,笑了下,“我总得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吧,要不然你的小师弟以后出了事,没人能上怎么办。”
“你才十八岁。”
“差两年就及冠了,总不能一直跟在他身边,却只能做逗他开心的事。”阮少游往后撑手去,看向被乌云遮住了的月头,黑漆漆的,看不见光,“每次看见他毒发,我却只能躲起来,他不想被我看到,我也害怕看见他这样。”
花有道没说话。
“师兄有喜欢的人吗?”
“……”
花有道还是没说话,但却灌了一大口酒,忽然间又站起身来,径自飞了下去。
留下阮少游一个人在屋脊上,摸了摸鼻子。
过了会儿,阮少游还是觉得冷,也跟着飞身下了去,他从开着的窗下去回到厢房,重新关上了窗。推开门去,大堂寂静无人,只有一点烛火。
丐根儿不知从哪又顺了只鸡腿,揉着眼从后厨那边过来,阮少游勾了勾手指,给了几两银子,轻声吩咐他煮碗清汤面去,敲一敲嵇宜安的门。
“嵇大侠应该睡下了吧。”
“没呢,还醒着。”阮少游看了眼嵇宜安厢房的门,收回目光来。“话说回来,你知道嵇宜安那个姓花的师兄,他什么身份来历吗?”
“少掌柜你想知道啊?”
“刚和他聊天,感觉像是哪里把他开罪了,聊得很是微妙。”阮少游撑手在栏杆旁,小声问丐根儿,“你知道多少?”
丐根儿唔了一声,想了会儿。
“我只知道这位花大侠,原来家中很是显耀,好像是什么大将军的嫡子。但是因为被人陷害,没办法入仕途,于是就离开京城当大侠了。”
“没啦?”
“喔,”丐根儿咬了口鸡腿,油腻腻的,抬起脸来,“他原来有个心上人,和少掌柜你一样。”
“和我怎么一样?”
“也是喜欢男子啊。”
“什么?”阮少游很是吃惊,“花师兄还有这故事。”
“但是后来,听说是因为战乱,花大侠的心上人死了,等到花大侠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被扔到了乱葬岗。”丐根儿摇了摇头,“花大侠在乱葬岗翻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个人,再后来他就变得沉默寡言……原来花大侠的性格和您也差不多呢。”
阮少游一愣,这才知道刚才在屋顶上,花有道为什么是那个反应。
“这是几年前的事?”
“好多年了吧,”丐根儿想了想,“听说那时候,花大侠好像也才及冠不到的年纪。他们说一个将军的儿子,都没有办法在战乱里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还是蛮唏嘘的。”
“确实。”
阮少游又沉默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丐根儿的一句“和少掌柜你一样”,他隐隐有些不安,就好像花有道的过往在警示着他,他又看向嵇宜安的厢房,轻轻叹了口气。
安安之后要走的路很长,神仙散一定会寻到解决的法子。
他需要权力与支柱,能够站在这位少盟主的身后,那么即便是当人的棋子,卷入这个波云诡谲的朝堂,也是值得的吧。
“去,”他拍了拍丐根儿的脑袋,收起复杂思绪,“给你嵇大侠煮碗面去。”
“我好困啊。”丐根儿的脸皱巴在一起。
阮少游有些嫌弃地看着,“你不会指望我一个伤了腿的人烧柴支锅吧。”
“那少掌柜你帮根儿打打下手,嵇大侠吃到你亲手煮的面,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三两。”
“五两吧,少掌柜你财大气粗……”
阮少游随手扔给丐根儿五两银子,转身抛着钱袋子回厢房去。他的眼掠过文阴乙的厢房,心中已然下定主意来。
文鳞楼,他总是要收入囊中的。
“记得啊,帮本少掌柜也煮一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