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有弥谦一个人,他莫名失了闲逛的兴致,盘膝坐在河边看满河花灯缓缓流动。
膝上放着收在剑鞘的鸿如,弥谦无意识把玩着,剑刃一开一阖,铮铮作响。
洛慕清便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兰陵城。
路途不会太远,他的脚程也不算慢,一来一回,恰好赶得上佳节的尾巴。
他甩了甩明枫剑上的沾的血,收剑入鞘,重新换了身白色外袍,这才把大氅重新披上。
修道中人有灵力护体,向来一身单衣寒暑不惧,但不知为何,徒弟总觉得他冷,出门非要他添件妨碍打架的衣服,每回都得小心着不被弄脏。
不过话说,弥谦最近总是莫名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往常那股上房揭瓦的劲头似乎都收敛了不少。
他站在河下游,看着徒弟呆呆坐着,忽然起身离开,不多时手上托着两盏花灯折返。
储物戒传出灵力波动,洛慕清指腹一抹,探到了里边多出的一盏花灯和空白纸条。
洛慕清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心领神会。
自己没有办法亲至,弥谦便把他那份托送过来,也算是一起放过花灯许过祝福。
远处弥谦低头写着什么,一张巴掌大的纸条被他翻来覆去涂涂改改好几遍,像是写了什么,又犹豫着改了。
最终弥谦烦得把墨迹斑斑的纸条揉成一团扔了,又取了一张,终于抬笔落定。
那盏看起来和河里其他花灯没什么不同,洛慕清看着它烛光幽幽,顺流而下,途中和别的灯轻轻撞了一下,方向顿时歪了,斜斜朝洛慕清这边来,最终停在了岸边。
洛慕清垂眸,身侧隐没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微微一动,花灯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拨了下去。
花灯被拨的转动了角度,于是洛慕清看见了纸条上的字。
——所爱平安。
第16章 元宵
洛慕清怔了一下。
往常……往常他写的不是这个。
他写的是“我师安康”。
洛慕清站在河岸边,一拢霜衣,长发如墨。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拂而过,远处喧嚣沸腾的人声欢笑声似乎都被吹远了,视野里只剩下那个半隐在黑暗中,专注着发呆的人。
半晌,洛慕清才垂眸,取出纸条同样写了四个字,放进了花灯里。
洛慕清俯身把掌心里托着的花灯放了下去,说来奇怪,那盏花灯没有顺着水流往下,反而逆流而上,在浩浩荡荡的灯流里格外显眼。
那盏花灯轻灵地避开可能冲撞上的阻碍,逐渐朝弥谦靠近。
弥谦也注意到了,微微一愣,神色似乎有些疑惑和不敢置信。
眼看花灯距离弥谦不过三四尺远,弥谦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肩,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是徐无。
他旁边站着一位十三四岁的灵动少女,正在和肩上的松鼠嬉笑玩闹,脖颈间晶莹剔透的松果挂件和松鼠身上的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出自同一人之手。
徐无哈哈一笑:“你怎么也在这?走,去我家吃元宵去。”
洛慕清看着远处转过去与徐无交谈的弥谦,沉默无言。
那朵花灯被水流冲得打了个旋,仍然固执己见地停留在原地,像是等待谁来看一眼。
可等了好一会,也只等到花灯被撞的七歪八倒,离得更远了。
算了。
洛慕清抿了抿唇,转身便走。
即将靠岸的花灯像是失了逆流而上的勇气和动力一般,终于妥协于流水缓缓而下。
花灯托着暖黄的烛光,兜兜转转又流回了身边,像是谁不曾宣之于口的心意,从来只有自己知道它曾原路折返,无疾而终。
洛慕清从安静的河岸边走回嬉笑热闹的街上,从长街这头缓步而行,漫无目的地慢慢往回走。
“师尊!”
洛慕清的右肩猝不及防被轻撞了一下,有人的手搭了上来,微喘的气息带着热气呵在耳边。
洛慕清一偏头,撞进了弥谦目光灼灼的双眼。
“您这么快?”
洛慕清嗯了一声,未作多言。
弥谦袖口微微沾了些水迹,紧张得手指都有点抖。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什么,师尊,徒儿近日有一事困扰已久,不知师尊可否替我出出主意?”
洛慕清挑挑眉,奇道:“有这等事?说来为师乐一乐。”
弥谦:“……”
他笑了起来,温暖的灯火在极黑的眼瞳里跳跃,他微微低头看着洛慕清的侧脸道:“徒儿的心悦之人方才放了一盏花灯,可是我不仅没有陪在他身边,还偷偷看了他写的祝福语。他会生气吗?”
洛慕清倏然抬眼。
弥谦定定地注视着洛慕清,仿佛真的只是单纯偶然的苦恼询问而已。
洛慕清心中莫名一动,半晌他收回视线,轻声道:“不会。”
“——那我现在向他求爱,他会答应吗?”
洛慕清步履一顿,在灯火如昼的长街上停了下来。
人潮绕过他们缓缓流动,每个人的脸上带着喜悦,被绚烂缤纷的灯火照出了暖意。
煌煌灯火在弥谦锋利深邃的眉目上打出一片阴影,洛慕清从他极亮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
“不会。”他轻哼道。
然后洛慕清抬手攥着弥谦的前襟,稍微把他拉了下来,偏头轻轻吻了他的唇角。
被弥谦扶住后颈,反客为主。
*
最后洛慕清被弥谦拽着一起去徐无家蹭了一顿元宵才回去。
徐无带着妹妹出门看花灯,回来的时候把师徒二人也带了回来。二老一听有客人来,满是欢喜地招呼着他们坐下,盛了两碗元宵来。
圆滚滚的元宵在瓷白的碗里沉浮,入口软糯香甜。
回宗的路上碰见了难得空闲的衔竹,衔竹一见弥谦像只猫似的总黏着自家师弟,莫名感到不爽,往常见了总要把弥谦打发走去干点什么事情。
多大个人了,还总和师尊贴贴,不嫌丢人?
但鬼使神差地,衔竹这次什么也没说,打过招呼知道他们吃过元宵了,便也不再留他们了。
可能是这样的闲静时刻,也许以后很难再有了吧。
回到青冥峰,洛慕清抬头看了一眼檐角上挂着的灯笼,随后进了屋。
弥谦也跟了进来。
师尊看他一眼,没说什么,但弥谦知道这是默许。
什么都可以的……无声默许。
当晚,青冥峰主的徒弟宿在了他房里,烛火幽微,映出满室旖旎。
第二天,惯常清修戒律的洛慕清又一次没能按时起。
昨晚被闹得厉害,今早洛慕清实在困得不行。
等到日上三竿,外头有人敲门轻声询问,他闭着眼要起身,被弥谦按了回去。
弥谦给人把被角掖好,安抚似的在师尊侧脸落了一吻,道:“我去看看。”
洛慕清便把自己埋进被褥里,任由困意淹没自己。
恍惚间感到有人重新上来,稳而有力的臂弯环住自己,后背靠在了温热宽阔的胸膛上。
洛慕清稍微清醒了一点,嗓音哑得厉害,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