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是天气的缘故,二来是因为,这里布鲁克林的“红灯区”,因为地势低洼,排水系统难以修筑,因此直到现在也没有接通自来水,生活用水不方便,自然也就不适合居住,但是这里依旧聚集着一批人。
孤寡老人,瘦骨嶙峋的孤儿,得了病的妓/女,乞丐,流浪者,更多的是罪犯和亡命之徒。
在这里,即使是三岁的小孩也知道,天一黑就不能出门,否则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水渠里的脏水也冲刷不去你的血液,而别人会在路边看见你瞪目圆睁的头颅。
昏暗的路灯照亮满是污水的小路,泥泞而蜿蜒,像一条丑陋的蛇般,扭曲着通往未知的黑暗深处,而夜幕昏灯之下,细密的雨丝如洒针,无声的钉入尘泥。
远处属于城市的霓虹在迷雾雨中夺目着,然死寂的角隅里,滋生出肮脏和罪恶。
流浪汉小心翼翼的挤着低矮房檐的走过去,以防踩到腐烂的老鼠尸体,阴冷的风带着微雪般寒意钻入他的衣领,他打了个寒战,搓了搓手继续往前走。
黑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偷窥的眼睛,这个点儿出来完全是不明智的,虽然他的委身之所也不过就是一间漏风又漏雨的小窝棚,但是那里至少还算安全,在这片鱼龙混杂的区域里,即使再慎密聪明的人,在面对疯子时,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在他将要走出这片区域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口哨,紧接着是几个人的嬉笑怒骂声,黑暗里跳动起几粒闪烁的火星子,大概是谁叼在嘴里的烟。
他警惕的后退了一步,立即转身躲在了一截矮墙之后,黑夜里的雨光反射出冷厉寒凉的刀光,许许的风声,枪弹爆炸声,和惨叫声混杂在了一起,逐渐淹没在雨幕里。
流浪汉皱了皱眉。
他等待着那些作恶的人散去,直到雨快停了,而他脚下的小水洼里,逐渐倒映出另一个人模糊细长的影子。
“咔擦”一声轻响。
原本昏暗的路灯彻底熄灭,这里变得漆黑一片。
各种细微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他敏锐的听见身后有人窸窣行步,还未转身,黑暗里就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大步的往后退去,直到远离了刚才的混乱喧嚣,昏暗的灯光再次降临于他的视界里,也勾勒出一直走在他身边的人的瘦削的身形。
“来这里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他不平不淡的道。
“你知道我会来?”
“当然——”
“我不会坏你的事。”
他的语气变得不耐烦,还有几分抱怨:“这里很危险……”
“明明你遭受危险的可能性比我更大。”她说着走到他面前来,示威似得胡乱挥了挥手里的魔杖。
他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苏拂上前一步伸出手臂,他却往后退了退。
“喂!”她压着声音道,“我和你很久没见了!”
夏洛克指了指自己身上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外套:“我最近住在垃圾堆里。”
他的声音粗砾低哑,像是患了重风寒。
“你的嗓子怎么了?”苏拂问道,依旧将他拉到自己面前,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
“声音是一个人最明显的标志,”夏洛克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我不能让对手认出我——”
“你瘦了好多……”苏拂松开他,觉得隔着单薄的衣服就能触到他突兀嶙峋的脊椎骨。
“我现在是个流浪汉,”他抹去她袖子上因为刚才抱他而沾上去的一小块泥,“我做了相当多的伪装,但是你还是认出来了。”
“当然咯,你和别人不一样——”苏拂低头看着他皲裂成缺水土地一般的枯瘦手指,忍不住抓了两根攥在手心里,郑重的道,“我决定好好练练愈合咒了!”
夏洛克仿佛很惊讶的道:“原来你到现在还不会用愈合咒语,我记得这是最基础的?”
苏拂:“……”
这就扎心了老铁。
她故意拧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下可好了,你又多了一项嘲笑我的把柄。”
“这是你自己说的,”他弯身坐在了旁边的高一级没有被雨淋湿的台阶上,长腿伸直搭在一起,“我可没这么做。”
苏拂蹲在他旁边,扯了扯他纠结成荒草一般的胡子笑道:“你这胡子粘的真牢……”
他皱着眉向后躲,连忙抓住她做恶的手道:“这不是粘的!”
“啊?”
“你可以尝试尝试半年不修边幅——”夏洛克嘟囔道,“不过按照你的洁癖程度,肯定不能忍受这样做。”
“你怎么知道不可以?”苏拂撇嘴,“——你喝过长绿毛的牛奶吗?”
夏洛克:“……”
他皱眉——虽然掩在杂乱无章的头发下几乎看不出来:“难道你喝过?”
“对啊,”苏拂抿唇,神情却依旧淡然不变,“会发酵出一股……陈年老旧的酸味,和——”
“行了,”他径直打断她的话,半响才干巴巴道:“你的经历可真是丰富。”
苏拂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哈哈笑道:“我骗你的!”
夏洛克愣了一瞬,继而嘴唇动了动,无奈的道:“你真是……”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这个世界上能不被他看穿的人和事物少之又少,更何况……他对她的性情和微表情了如指掌。
他不想去了解长绿毛的牛奶是什么味道,却想知道,到底是怎样一种窘迫惨淡的境况,会迫使这个洁癖严重吹毛求疵的女人去……忍受变质了的牛奶。
按照西里斯的说法,苏·弗兰克是一个来历神秘,魔法高深莫测的厉害人物,她从来冷静执着,不惧怕任何人——哪怕是被敌人的头目追杀的时候。
但是他更清楚的知道——这个人过往的经历乱七八糟……幼年丧失父母……被追杀……一辈子背负着挚友惨死的愧难……年纪轻轻却如同死尸般沉睡了几十年……简直没有一件好事。
真难得被那些糟心的事折磨过后,她还是个性情正常的人。
“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夏洛克垂下眸子:“什么眼神?”
“看凶杀案惨不忍睹的尸体的同情眼神——可怕你竟然会有同情这种情绪。”
夏洛克:“……”
他刚才想错了,这个女人一点也不正常。
雨渐渐停了,远处嘈杂打闹的声音也都息了下去,万籁俱寂时候月下云梢,被雨水淋湿的模糊的月光倾泻了下来。
苏拂无所谓的笑了笑,垫着胳膊歪头枕在他的膝盖上,道:“流浪汉先生,能给我说说你这几个月的经历和收获吗?”
“没什么了不起的经历,不过收获倒是有一点。”
“比如那些货币走私犯?”
“不止,”他垂眸盯着她头发丝上的几粒小小的水珠,“但是显然不宜在这里论及,我向你保证,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再伦敦见面。”
“哦,你的流浪汉生涯可算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