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帆还是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她很少这么高兴过,母亲妹妹都不在。她出去转了一圈,买了一些鱼和青菜,轻蒸慢炖起来。她的厨艺并不好,但做一顿家宴还是绰绰有余的。
中午,母亲回来了,惊讶地看着女儿不再有棱角的笑脸,“一帆,有什么事这么高兴?还来煮饭?”
“当然有值得庆祝的事!”一帆的开心是从内心发出的。
“你又发奖金了?”
“奖金不过小菜一碟!”
“那是什么?”
“一个上学时欺负我的男生,没想到会在北京碰到他,我今天找人把他整了一下!”一帆笑咪咪的。
“都过去的事了,整什么呀,你就是不改倔强的脾气,这样容易吃亏!”母亲轻轻地埋怨和提醒,“我们一家都是女人,且出门在外,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啦!”
“哼,我们都是女人怎么啦?女人就活该受欺负?活该受命运的摆布?”一帆一转脸就是愤恨。母亲没敢作声,她从她冷漠眼睛里又看到那种燃烧的火焰。
一帆没陪母亲吃午饭就回去了。她在方庄小区里的一家餐馆里看到了一慈,小丫头正一本正经地立在窗户的后面,站得笔直,脸上挂着微笑,做迎宾员呢;她没有痛苦,好像对过去没多少记忆,也对自己遭受的不公——文盲,比起别人来受过太多的委屈——没多少反应,对生活出现的小机会却表现出了莫大的热衷。她怎么像母亲一样麻木呢?也许一家人复仇的情绪和欲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来了,自己是这个家庭里唯一走出来的大学生,代表了全家的愿望,肩付着这个注定悲壮的责任!
下午手机响了——她新添了手机。
“林小姐,合同签了!”王晓冬眉开眼笑的声音。
“呵呵,这么利好的消息你就现在才给我打电话?”一帆丝毫不隐瞒她的不满情绪。
“是你帮的忙吧?”王笑着,有点不确定。
“我不帮忙,你们能签上?”一帆讥讽。
“噢,真是的,真得谢谢你!”王语气依然不确定。
“你们该好好谢谢人家季文康,送上五千块不为过吧?没有他,你们早泡汤了!”一帆确实想给季捞点实惠,知道郑家人太抠,也没多要。
“那是,那是,季文康……”王的脑袋还没转开。
“就是你说的那个常常挡你驾的秘书,想起来了吗?帮过你们你们竟还不知道!”
“哦,知道,知道!”王一再说。
一帆知道他夸张的热情后面有多少水分,也不点破,精明人只点到为止。“我的另五千块呢?你亲许的,什么时候送来?”
“稍等几天,我正和郑大明商量呢,这几天送过去,一定!”
一帆挂上电话,小声骂:“个个都是见钱眼开的王八蛋,抢合同时忙得猫爪搔心似的,一刻也等不了;签了合同,打起拖延战来了。再等几天--再等几天?”
不过,她并不十分生气,毕竟这笔好处费是顺手牵羊挣来的,她只是想提醒提醒他们。
晚上,一帆与钱小豪参加了一个酒宴,很晚才回来。
季文康一直在楼下的银杏树下等着她,看到她从钱小毫的破桑塔纳里钻出来,也看到了钱的殷勤。不过,一帆都恰如其分地拒绝了他。他没敢上前,因钱小豪与顶头上司众所周知的关系。直到钱小豪的破车走后他才走出来。
“你每天都跟着他出去?”季文康掩饰不住醋意问。
“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是经理,我是属下呢?”一帆一副无奈的意味。
“干吗了?”
“有人请客,喝酒,玩点别的,一直都是这样。”
季鼻孔里轻哼了一声,跟她上了楼,“你考没考虑……换个地方?”
黑暗中,一帆转过头,眼睛熠熠生辉盯着他,“我能到哪里去呢?”
“到我那里!”他脱口而出,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深情地看着她那双黑夜中亮晶晶的双眸,“到我那里去,我不能忍受那小子每天都在你身边转悠!”
“能轻易过去吗?”
“应该没问题,我想想办法。”他俯下头,忘情地吻了她。
能去总部工作,一帆特别高兴。黑暗中她掏出钥匙,开了门,摁亮粉红色的小台灯,和季文康一块儿滚到床上,共商大计。
枕在美人的胸脯上,季显得十分兴奋,思维也格外清晰,“你可以不理睬钱小豪直接到总部上班,当然总部得有位置接纳你才行。你打字不错对吧?”
“还行。”一帆盯着开花板。
“可以把你当成打字员调过去。我手下的几个打字员都是高中学历,本市户口,你怎么样?”
“我也是高中学历,但不是本地户口。”
“按说要求是本市户口……算了,户口又不是专利,能混过去。宝贝,亲我一下。”他等着。
一帆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不行,下边。”他转过去抱住她的头,亲吻着她丰满的红唇,觉得兴奋难抑,对她耳朵笑说:“你瞧,我都竖起来了,今晚就不走了。”
一帆笑着拍了他的裆部一下,“周围墙薄得像纸,他们又多是夜猫子,我们会弄出很大动静的!”
“我们都小声点。”
“你太结实了,会把房子弄塌!”
季文康好遗憾,他抱着美人吻了吻,恋恋不舍,临走前说:“我巴不得你明天就去我那儿上班,晚上就住在我那里,四个大房间,就我一个人……”黑暗中,他一步三回头,还是消失了。
一帆瞪着开花板,无尽痛楚,不可避免地要和季文康厮混在一起,可是亚松呢?她真正的真心相爱的男友呢?现在正孤零零地待在上海,更需要她的陪伴和安慰。季文康并非不好,人不错,金钱地位也有,对她更是一腔热情。但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一厢情愿是不行的。
为了得到的,必需承受失去。
9
晚上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时常在夜深人静意志最薄弱的时候纠缠着她的梦,过去像阴魂不散的恶魔一样,时时、事事提醒着她,使她复仇的火焰不会降温和熄灭。
通向天边的小路昏昏沉沉的,看不到尽头,一个小姑娘像个渺小的昆虫一样在野外青色阴冷的柏油路上爬行,背着沉重的书包,提着一双到处是补丁的凉鞋。这双鞋已穿了好几年 了,在新买第二双之前不舍得再穿,以旧换新遥遥无期,所以它只能在教室里才能出现在脚板下;周末回家更没必要穿了,太长的路会把鞋子磨坏,而赤着脚则不怕,肉磨破了可以再长出新的,没有钱怎么买新鞋?那条30公里的乡间小路她赤着脚丈量了两年(高二就考上了大学),春夏秋冬,从十六岁到十七岁,那是一生中最美丽的年华,她所有的梦想只不过是保护一双旧鞋子和再买一双新鞋子。
她从不奢望自行车,自行车能换多少双鞋子?在整整两年的高中生活中,那条小路每一寸都浸染了她辛苦的汗水、悲伤的眼泪和脚趾上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