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姑娘偶尔也会心血来潮地想要卖弄几手,所以会眉飞色舞地用桃花变出戏法。
那个姑娘有时也会在意起他的感受,所以会在刘媒婆饶嘴时急得跳出来帮他说话。
那个姑娘或许也会体会到别人的痛苦,所以会将那朵桃花放在他手心,两掌贴合,那样悉心温柔地告诉他:“你看,你绝不是一无所有的……”
那些话不知是真是假,但心里面确实流淌着暖意,融融的烟树迷离的温暖,原来也可以成为寂寞时的一种自我安慰。哈——就当是他自欺欺人好了!她好像——还是会偶尔撇过眼来看看自己的,还是会——稍微,稍微将自己放到心上的,哪怕真的只有一点。
却不料——
下一瞬,令人心醉神往的画面陡然切换,变成了那个黄昏,当自己抱着满腔的余热以为她终于可以在意自己的死活,却偏巧看见她一面嫣柔笑着一面狠狠揉碎桃花的那一幕……
“铿——”连同心弦也戛然断裂在那一瞬——
那一瞬,那个姑娘毫不留情地揉碎那朵桃花,毫不留情地,揉碎他的心……
怎多情,偏她无情!
“为什么不救我?你明明早已经醒了……”
“我又不欠你。”
“那么,若我说我不舍得你走,你会为我留下来吗?”
“……不会。”
所有的画面陡然逼得好近,化成魔障,重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胸口疼痛难忍——他本能地想伸手去捂,却突然只觉四肢麻痹竟似不能动弹!
蓦地,喉咙口淹上一股腥甜——
第八章
便在同时,已经走出树林很远之外的西晷倏地停住脚步。
没有回头,她的眼睛直直望着前方——那里的路很平坦,阳光满地像在欢迎着她。绿阴蔼蔼的树丛里交错遍开着盛烈的花,开得太烂漫,红得从心里发了白。叶子翻着卷儿,云雾沌沌飘送出迷迭的香。那里是自由,是潇洒,是没有他在的地方。
今日与君别,老死不相往来。
应该——觉得高兴的啊,她终于获得新生了,不是吗?
她想笑,但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以为——只要离开了就可以逃避一切,逃避他的巧言铺设的陷阱,逃避他所有虚情假意的好,就可以,不要再承受那些揪心撕肺的痛苦……
可当她真正离开,她却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心。心里盛着满满的那些情那些爱,如同繁花经历了等待的绚烂与逝亡,碎裂成许多瓣,再也拼凑不成完整。错了,乱了,缠了千千结……但渐渐地,脑海里混乱的一切理出某个清晰的事实:如果是他选择离开,自己或许会难过会痛苦,但如果是自己选择离开——会后悔。
一定会后悔!
西晷下定决心猛地转身,却意料之外地撞见一张熟悉的脸,“是你?”竟是荀初!压下心底那阵莫名的不悦,她的口气多少有些意兴阑珊,“跟踪我很久了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西晷姑娘,”荀初微感歉疚地垂了眸子,“有些误会,还是先同你解释清楚比较好。”
……
哀莫大于心死。
树林内一片狼藉,枢念拭去唇角的血迹,平静地抬眼望着那群面具彩衣人。他们没有动容——不会有!千篇一律的麻木的脸!
哈——多可笑——
“该随我回去了呢。”少年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子。
枢念淡漠地勾起唇角,他的眼里从未流露出那么狠绝的杀意,从前的优雅早已死在灵魂里。他望着潋,唇角浅掬一捧笑,没有颜色,没有温度,“如果你那么希望带着属下的尸体回去,我自然也会——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骤然风起。
蓝茗画的眼眸便在下瞬暴睁,万没有料到枢念竟是最先朝自己出手!他甚至不顾那群弑者的尾追——只是那么决绝地,凭一招“玉焚镜破”直取自己死穴!那瞬,她忘了反抗——不,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因为那个男人的眼神——简直是一种绝望到视死如归的眼神!
疯了——这个男人已经疯了!是绝望逼疯了他!
蓝茗画的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她一定会死的!同——归——于——尽——
“枢念!”
忽闻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喝,霎时两道身影分朝左右散开,一个解围一个擒王——强弱格局瞬间被颠覆过来——
风,刹那静止不动。
再睁眼时,西晷的手已经掐住了少年的颈项,“下令。”她声音冰冷,手指也是冰冷。
枢念的背后紧挨着荀初,一柄长剑拦下了那群弑者。
潋张了张嘴,却见西晷眸中精光忽闪,霎时青丝飞扬——
“喀拉——”
“呃啊——”
两个企图偷袭的彩衣人同时呻吟出声,还未来得及出招便被她的头发绞断了腕上筋骨,痛比钻心。惊悚抬眼,那个女子的姿势竟是分毫未变,依旧背对着他们挺直了腰杆站在那里。浓成黛色的长发顺贴地垂于膝下,那么孤绝美丽,简直令人觉得惊艳,像——凤凰。
再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识时务者为俊杰。仅此一举,再怎么想出人头地的也该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高手,什么叫——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还不下令?”西晷的手指蓦然收紧。
“谁都……不许动……”少年终于吃力地支吾出声,话才说完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晷儿丫头,我快被掐死了……”漂亮的紫黑色眼睛无辜睁大了竟有泪光盈盈。
西晷的手劲微微有丝松动,却闻身后一声:“且慢——”
枢念走了过来,从少年身上寻出另外一颗解药,仔细闻了闻,而后递给西晷,“服下它。”
西晷迟疑了半刻后伸手接过,“枢念,我……”她嗫嚅着唇刚想说些什么,却在听见对方接下来的话时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脸上——
“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欠。”
四月十五,淮南灯节。
西晷从竹林走出,远远地望着潮涯乐坊的歌舞繁华。方才那嘴大的刘媒婆又跑过来同她絮叨,说袭雀终于晓得要吃回头草,又寻枢念去了。
很好啊,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很好。虽然要吃点亏,不过人家也是心甘情愿的吧?西晷转瞬便眯眼嬉笑起来,睫毛上的雾气很快被眨去。枢念,你是个被上天眷顾的人,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对你好。所以你啊,理应盼到心爱的姑娘回心转意。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她自嘲地轻撇嘴角,暗骂自己矫情。原以为那些罗愁绮恨牵牵念念的东西永远不会与自己沾边,但许多时候,自己的心情确实已经被那些东西束缚。睹物思人,忧从中来。于是便愈想逃开关于他的那些言论,不想每每想起他都要悔不当初——当初不该绝情地离他而去,甚至,还要抱着最后一丝希冀等着他的原谅。那样很自欺欺人,因为其实他根本就不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