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话,你就信?”
“知行合一很重要,”惊蛰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唇,“而论迹不论心,只看其行,不观其言,也是常理……但,”他又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指,在月光下,男人的皮肤显得比他要白皙些,可那不是健康的粉白,而是某种压抑的冷白。
“你,你要是说的话,我会信。”
惊蛰近乎温柔地说道。
想要全心全意去信任一个人的确很难,惊蛰花了这么多年的功夫,也只做到对明雨敞开心扉。
惊蛰的心很小。
塞不下太多的东西。
可如果容九愿意进来,他也会努力。
容九沉默了片刻,轻下来的语气,听着竟也有几分柔和,“不怕我了?”
竟还会说出如此柔软,煽动人心的话。
惊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轻易就能撼动容九身上那层厚实的坚冰,将那些肆意流淌的恶意抚平,而后又催生出更多,叫人惊恐的欲望。
惊蛰委屈:“怕的。”
他自然……还是害怕容九的,怎么可能会完全不害怕?
相较于容九暴戾的脾气,那些个威压气势,反倒不在话下。反正被压着压着……也就习惯了。
惊蛰举起容九的手,将其搭在自己的喉咙上,而后抬头望着容九。
从他这个角度,月华尽数落在容九的脊背上,将他的轮廓打得模糊柔和,却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但惊蛰能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如影随形的目光。
“你想,杀了我吗?”
有些时候,纵然是容九,也弄不清楚,惊蛰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有这么主动撩拨虎须的呆瓜?
宽大的手掌落在惊蛰的脖颈上,五指分开,精准地捏住了命脉。
砰——砰——
是略显急促的心脉跳动声。
脆弱的脖颈,脆弱的生命,就掌握在他的手掌里。
于是,容九也学着惊蛰的口吻,“想的。”
这种灼烧的欲望会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将他的肠子扯出来,把他的血肉丢在地上踩……像是一只追逐着腐肉的秃鹫,偏执的独占欲会永远不知餍足。
“惊蛰,你很好。”
冰凉的话语,不知为何好似凝聚着滚烫的温度。
“你的眼睛很漂亮,你的鼻子摸着舒服,你的嘴唇柔软,你的味道闻起来很香甜……”男人说着直白,甚至有几分低俗的话,黑沉的眼睛,在惊蛰看不到的时刻,翻涌着无尽的阴鸷与暴烈,“谁不想扼住你的喉咙,让气流只能掌控下穿过喉管……”
完完全全掌控身下人,那剧烈的喘息声,会是如此美妙。每一寸汲取到的气息……全都靠着他的赐予。
心跳声,变了。
急促起来。惶恐起来。
可是按在容九手掌上的手指,并没有移开。
惊蛰深深地呼吸着,大口大口清甜的空气穿过他的肺腑,最终又被他吐出来。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一日,几乎无法呼吸的惊恐。
“如果是这样,你会满足吗?”
惊蛰试探着,抛出了这句话。
容九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冰凉得好似刀锋的目光片片割开细嫩的皮肉,叫人的神经都疯狂刺痛起来。
惊蛰不知他说出的,是多么可怕的话。
会轻易释放一头恶兽。
为自己招惹无法遏止的地狱。
“不会。”
容九轻飘飘地说。
他的手指按在惊蛰最脆弱,最险要的地方,克制的力道只会留下淡淡的指痕,除此外再没有任何的痕迹。
“不要再说这种话。”
惊蛰听出来的容九隐忍克制,这可以说是他泄露出来,最多的情绪。
容九松开手。
“将脖子主动送到刽子手的手下,不是什么好习惯。”
惊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你又不是别人。”
经过刚才的事,惊蛰的态度变得轻松了些,就仿佛容九没立刻掐死他,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再一次,容九很想知道惊蛰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容九:“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的语气薄凉,好像在说的不是自己。
“世上任何人都不可信。”
惊蛰歪着头:“包括你?”
容九:“我是最大的不可信。”
惊蛰笑了起来,他的脚踩在下两层的台阶,晃了晃脚尖,他轻声说:“容九,我们慢些来,好吗?”
尽管他们每个月都会见面,这样的时间太过简短,想要真正了解彼此是不可能的。
磨合,同样需要时间。
惊蛰没被容九吓得转身就跑,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厉害,但要立刻进化到下个阶段,那还是不太可能。
容九:“正常人会甩开我。”
惊蛰:“那我甩开你,你会怎么做?”
容九理所当然地说:“但你甩不开。”
惊蛰翻了个白眼,踹了一脚容九。
容九懒洋洋地挪了挪大长脚,甚至没有屈尊去拍开灰尘,就这么看着惊蛰。
其实要说他们说开了什么?
好似也没有。
但莫名的,惊蛰的心情就轻松了许多。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敢承认。
在“静一静”的时候,他也……一直都在思念容九。
惊蛰:“不过,想来你是一点反思都没有。”
他很沉痛。
瞧瞧容九刚说的是什么惊悚的话,让人毛骨悚然。
容九:“我反思过了。”
惊蛰惊讶地挑眉,这话出现在他身上都得称之为不可能。
“你反思什么了?”
“下一次,我会道歉。”
惊蛰:“……”
他凶巴巴又踹了一脚容九。
“道歉是为了下次不这么做,不是为了理所当然地‘做’啊!”
惊蛰好想抓着容九的肩膀咆哮。
…
直殿司近来的气氛都很压抑。
当然,这份压抑并不只存在于直殿司,而是整个后宫。
章妃是死在太后的寿康宫。
凶手是谁,虽无人敢说,可谁都知道……那是景元帝。
太后可谓暴怒。
而朝廷的文武百官,对景元帝的作为更是激动不已,纷至沓来的谏言几乎堆满了乾明宫前的台阶。
倘若皇帝随随便便就能把后妃给屠杀了,那他们将自家的姑娘送往后宫去,岂不是推她们进火坑?
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那些同样有子女身处在后宫的官员,都为此感到担忧。
而因为皇帝肆无忌惮的态度,这样的惊惧只会层层燃烧起来。
在这种可怕的氛围下,后宫无论哪个嫔妃都战战兢兢,恨不得毫无存在感,就更别说这些伺候的宫人。
这个时候,谷生又有些庆幸他们并非哪个宫的宫人。
不然可要被压抑死。
最近,惊蛰不知道是害怕他们出事,还是怎么的,给他们安排的功课远比之前要多得多,把他们剩余的精力都压榨得一干二净。
谷生回去都是直接躺平,和他同屋的小太监说他睡得每天都在打鼾,像是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