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的呼吸急促了些,轻声说道:“……我到了那里,使了点钱,他才答应帮我找……那么多的名,我找啊找,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他的名……”她的声音哆嗦了下,“……不如不找,不如不知……”
她的手里攥着张纸,岑良费了点力气,才从柳氏的手里拽出来。
她将揉皱的纸张打开,那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半张纸,歪歪扭扭地写着岑文经,后面跟着的是日期,情况,以及结果。
那刺目的红,如同那个“死”字,让岑良如遭雷击。
……的确如柳氏所说,不如不知。
在知道岑文经的死讯后,柳氏根本无心做事,岑良也是浑浑噩噩,还差点弄出不少乱子。
铺子的主家,特地寻她谈过。
知道她家出了事后,主家思考了片刻,劝了她几句,又说,若真是触景生情,就不如离开京城。
她在同州也有几处店铺,若是岑良愿意,就将其中一家铺子交给她管。这时候,岑良已经开始逐渐上手铺子的管理,做得很是顺手,这才叫主家动了这样的心思。
左不过,在主家看来,岑良自同州来,自然也是同州人。
岑良回去与柳氏说了说,原本以为她会不同意,却看到柳氏愣了愣,轻声说道:“那就走吧。”
岑良迟疑:“可是,娘在酒楼那边……”
柳氏:“我有这样的手艺,到哪里不是做事?而今,我是不想留在京城了。”
岑良沉默了会,说了声好,就开始忙活起来。
她们现在不缺钱,攒的不少钱财,都被存进银庄里,再换做银票。
这在京城,同州等地都能用。
而后柳氏去请辞,两人花了点时间将东西都收拾好,最后去看了一次容府,就将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马车上。
下午时分,吕家商队出城。
柳氏与岑良挑开车帘,注视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城门口,也不知看了多久。
城门根脚下,于管事背着手站在那里。
他嘴里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草根,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脚底的人:“你是哪家的人?”
底下的人忍痛,色厉内荏地骂道:“你知道我是谁家府上的人吗?”
于管事无奈地摇头,果然是个蠢。
他要是知道,就没必要问了嘛。
于管事脚尖一用力,直接将人踩晕了过去。身后有人附耳上来,轻声说道:“这是定国公府上的人。”
“定国公?陈家?”
于管事狐疑地挑眉,“那陈少康,还真的看上了小娘子不成?”
那对母女的身边一直都跟着人,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有所知晓。
只不过那陈少康看着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又是定国公府上最小的一个孩子,原本以为他所喜欢的会是与他同门当户对的人家,没想到却是喜欢岑良这样的小家碧玉。
于管事啧啧称奇,看着被他弄晕的定国公家丁。
“早说嘛,要是知道你是为了陈小郎君来追爱的,我下手就温柔点。”
他身后的人抽了抽嘴角,没敢说话。
不过这人还是得晕。
那陈少康肯定不乐意岑良离京,可于管事费了那么大的劲,好不容易完成任务,怎可能会让个毛头小子破坏了?
陈少康再怎么喜欢,这事也绝不能成。
于管事将嘴里的东西啐出来,“好生跟着,一切照旧。有麻烦就出头,没麻烦就盯着。千万别叫她们死了。”
若是真死了,其实倒也干脆。
说不得,那位还能高兴。
只是于管事这手再痒,到底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他背着手,目送着柳氏岑良母女彻底离开京城,这才放心。
等他重回容府,关乎柳氏与岑良遗留下来的痕迹,被一点接着一点地抹除。
原本还住在那条巷子里的人,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反正接连几个搬走,又有新人来。
如此反复,很快,这些新的租户,根本不知道在这之前,这条巷子里的人是谁。
成衣铺子,酒楼,也是如此。
当陈少康再一次登门,想要买那糕点的时候,却发现,整座酒楼改头换面,连跑腿的店小二都换了一个时,心里那叫一个怅然若失。
关乎陈少康,官刀儿匠,柳氏与岑良离京的事,很快就摆在景元帝的案头。
还是宁宏儒亲自送过去的。
宁宏儒轻手轻脚地站在景元帝的身后,见陛下拿起了暗报。
这些天,出于某种谁都不知道的原因,景元帝似乎心情不错。
光是看着景元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大多数人要是听到宁宏儒这话,怕是只会撇嘴纳闷……这也叫心情好?
谁人心情好,却还是这么张脸?
可宁宏儒看着景元帝那般,却是忍不住在心里摇头晃脑,陛下这心情,可是好得过头了!
别人看不出来,那是他们蠢。
而今,看着柳氏和岑良母女离京的消息,景元帝的心情尤为不错。
“定国公,不是总想着给陈少康寻个荫补的门路吗?”景元帝漫不经意地弹了弹文书,“就让他,去工部磨炼下性子。”
宁宏儒毕恭毕敬地说道:“喏。”
定国公最好能将陈少康死死压着,免得再出什么事端。
景元帝看完暗报,就将其丢到炭盆里。
火焰无声无息舔舐着漆黑的字迹,将一切都吞没在烈焰里。
景元帝的桌上,另有几份还没看完的奏章。
他随意地挑了一份,看完后,竟是有些逗乐,他念着这人的名字,“蔡锋?”
蔡锋的奏章,辞藻华丽,字字优美,却是长篇大论地阐述着景元帝立后的急迫。
景元帝:“寡人记得,教坊司那边,又进了几个好的?”
“正是。”
宁宏儒欠身。
景元帝不好女色,就叫这教坊司少了许多去处,不过每年的名单,都还是会往宫里送。
“挑个机敏点,送给蔡锋。”景元帝随手将奏章丢到边上去,“不要蠢的。”
宁宏儒一下子明白景元帝想看戏的心思,跟着躬身应是。
蔡锋这人,宁宏儒倒是记得,他的后宅,原本就是鸡飞狗跳,皇帝陛下这是想要看个热闹呀。
能被景元帝留到现在的,不是无聊无趣,就是些辞藻华丽,空洞无物的文章。
要在平日,景元帝多少心情不虞,只是今日改完后,这情绪倒是愉悦。
宁宏儒在心里腹诽,能不高兴吗?
陛下可是从上到下,全都折腾了个遍,就连一个都没落下。
别人不高兴,景元帝就会高兴。
他就是这般恶劣的脾性。
随手将毛笔丢到笔洗里,景元帝起身,踱步到了内殿。
宁宏儒跟了进去,在边上小心伺候。
不过景元帝多数时候,是不需要宁宏儒搭把手的,这位皇帝陛下轻车熟路的,就将自己从皇帝,变作了容九。
其实也不怪齐文翰与吕旭东这等见过陛下几面,却还是没认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