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霖微微低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面对相逢，他居然新生惶恐。
钟倩的弟子，也就是建造了百锻台，号称历代中铸剑术最强的第三代掌门浮桓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他笑眯眯的晃到予霖身前，挡住身后的两位，对予霖道：“我们都是你的师祖，是来找你的，我能和你……谈谈吗？”
一大帮子人乌央乌央一起确实不大好，尤其天印宫覆灭这件事横在那里。
浮桓看起来颇为善解人意，如果说单独谈话，除了吵架的那两位这里属他辈份最大也最合适，没人会有异议。
乱糟糟的场面终于暂停，司命本来是不想让予霖这么快就毫无准备的见到这些人的，奈何他们沉不住气。
司命让人招待了其他天印宫一脉，自己走到浮桓身边，拱手道：“失礼了，浮桓上神，我跟着一起听听行吗？”
“司命星君一直负责予霖交接的事情，天宫里他最熟悉的就是你，没什么不可以的，更何况予霖现在确实是星君殿的人，师尊他们其实也没什么怨气，”浮桓叹了口气，怅然道，“就是太心急了，予霖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司命表示了解：“就在予霖院中好了。”
平时莽撞的星回在大事上往往会变的颇为细心，他闻言立刻跑回院子里，确认了树下石凳上有三个椅子，又转身去泡茶。
临走前他还不忘把树下抻着脖子准备看热闹的血牙一起绑走，血牙嚎的和杀猪似的，依旧被星回头也不回拖走了。
血牙：淦！我居然错失了听予霖这家伙八卦的机会！
浮桓看着被拖走的血牙，幽幽道：“凡我弟子，当以救济苍生为本心，‘苍生’者，不分种族，不论贵贱。”
予霖是天印宫出身的弟子，如此优秀居然没能成为带领天印宫再登高峰的掌门，真是……
浮桓这么心酸的想着，忽然传来结结实实的“噗通”一声，浮桓一愣，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予霖给他跪下了？！
浮桓和司命连忙去扶人，浮桓急的差点一起跪下：“予霖？”
修长挺直如青竹的身影，忽然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折下，那从来不弯的脊梁的主人额头扣地，声音有些颤抖：“天印宫……二十二代弟子予霖，拜见师祖。”
“请先祖赐弟子守护天印宫不力之罪。”
跪下去的那一瞬间，予霖的心里居然落地了。
哪怕这些都是天印宫的祖师爷们，可也没有予霖熟悉的人，予霖的师尊和师祖都早已在人间魂飞魄散，他们没能飞升，差了这两个人，似乎祖师之间的关系也一下子就和予霖拉大了许多。
可是予霖早就不知道在心里期待这个场面多久了。
他能撑着，撑到了飞升，撑了人世五百年，是因为哪怕整个师门都没了，师尊也让他为了苍生活下去。
一开始是乐家，后来是天印宫，然后又变成了苍生，他做到了，不管过程中的两次飞升有多痛苦，孤身走了几百年，才遇见让他为了自己活下去的云青月。
青竹凋零，沧海桑田，最后予霖被一个人落在原地。
哪怕是被人责怪都没有机会，所有人都觉得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后来予霖成了被所有人仰望的予霖真人，最强半仙，天印宫覆灭的惨剧就变成了他蜕变的一个插曲，逢人提起被感慨一二，甚至说若非如此可能至今人间还迎不来一个新的半仙……
那是在往他心口上扎刀子。
一把名为“天印宫覆灭”的刀，和一块名为“哪怕为了苍生你也得活下去”的磨刀石。
浮桓他们的到来是一种解脱。
“……”浮桓半跪在地，他神色哀伤的看着予霖，安慰道，“说什么呢，天印宫没了我们都很伤心，可那怎么能怪你？”
为了阻止魔族，一朝之间上千条性命血祭组织了差点被打开的第三条能通往魔界的裂缝，原航真人做出了当时他能做到的最残忍也最好的选择。
上千仙门弟子齐心赴死，除了被原航真人强制护下的予霖以外无一人退出，还有哪个仙门能做到的？
那些鲜明的生命埋葬在历史长河前，未曾堕了天印宫威名。
浮桓他们当时是完完整整的看完了那场惨剧的。
神不可插手人间，再加上和魔族那“两方强者不可踏足人间纷争的约定”，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建立的心血被摧毁殆尽，就连去保护一下唯一剩下的予霖都做不到，让他在飞升的关键时刻犯下杀孽差点走火入魔成为堕仙。
不怪钟倩他们紧张，若非运气好，予霖这么个“独苗”也得没了。
第26章
“其实全过程……我们差不多都通过能观察人间的神器看见了，那种情况下，哪怕是我们自己在任时碰到那种情况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
“你师尊让你活下来这件事，我们觉得是对是错都没有用，得看你心里怎么觉得。”
“半仙予霖能护人间五百年平安，乐玄英历尽人世沧桑。”浮桓念着予霖的本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起来吧。”
除了你自己，这世间在没有什么能真正打败你了。
不管来到神界是为了什么，寻找一个归属也罢，想要逃避人间的回忆也罢。
你可以在这里和你的“同类”一起活下去。
司命扶着予霖站起来，道：“幸好这帮人自己忍不住找过来了，要不然你还想忍多长时间啊？”
予霖：“……永远吧。”
除非那些魂飞魄散了的人亲口说一句从来没怪过他。
人活于世无解的事情太多，有时候不是能不能迈过那道坎的问题。
浮桓柔声道：“予霖，师祖们的来意你也都知道了，星君殿其实也是个很好的地方，你想留在这里，或者是跟我们走都可以，还是得你自己选。”
天帝为人宽明大义，调职这种事情他还是很理解的，毕竟谁没遇到过几个相处不融洽的同事呢？
“又来，”司命叹了口气，“当着我这个首席文官的面挖角可不太好啊。”
浮桓笑了笑：“抱歉啊，司命星君，这是师尊的嘱咐，予霖怎么选择都好，可我要是不说，就要倒霉了。”
这就是“儿子”和“孙子”的区别，总是隔代的更亲。
“说是说了，予霖哪怕要走还能跟你们谁走？”司命数了一圈，“浮桓你任职流云坐忘宫，钟倩是战神府，钟栖凤凰台，剩下的还有杏林一世……这不数不知道，天印宫弟子还真是在神界遍地开花啊，月老殿都有你们的人。”
浮桓愣了愣：“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想过。”
“总不可能掰成几瓣。”司命带着“胜利”的神色看向予霖，“予霖，你怎么办？”
予霖被司命那“你看我为你呕心沥血这几天不选我们星君殿你就是没良心”的眼神灼灼盯着。
“……”犹豫了一会儿，予霖忽然想起了那位蓝衣的洪荒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