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用尽全力扶起意识迷糊的西戎少年,抛下一片金叶子便离开了逢源客栈。
两日后,湖州通往天都的官道上,一辆马车迎风疾驰着。
马车中已经换过干净衣服的西戎少年仍然昏迷不醒,当然了,断了三根肋骨,剑伤刀伤三十多处,还受了严重内伤,大罗神仙都救不回了。
大罗神仙救不回,可她梅子嫣就能救得回。
那个抱着狸猫手里正拿着油鸡腿,粗布衣服头发随便扎成乱糟糟的一束的随性女子眼角笑意依然。那身白衣被弄脏了,她只好换回女装。马车被石头硌了一下车身重重地颠簸一下,那躺在车厢中的西戎少年无意识地痛苦呻吟一声,梅子嫣笑嘻嘻地把鸡腿放到他鼻子前:
“你闻一闻是不是很香?你肚子饿了吧?很可惜,我告诉你哦,你不能吃肉,不能吃菜,不能喝酒,只能吃粥水,很伤心吧?很生气吧?那就快快睁开眼看看我有多可恶……”
少年眉头似乎皱了皱。
依旧沉睡。
“小狸,我好像捡了一件麻烦。你说呢?
梅子嫣掀开车帘,看着那越来越远的湖州城,此时夕阳在山,道路两旁林木阴翳,鸟鸣上下,夏日晚风多了几丝沁凉,她伸了个懒腰,把手中的鸡骨随手一扔,想起那日的凶险情景,不由得摇头笑道:
“这个江湖啊……”
第八章 天都烹人事件之慕三公子
屹罗天都的皇城位于天都的正中心,其主要道路成放射状往外延伸,按照东南西北分成四大区域八大街,商业繁荣,人头攘攘,一到夜晚歌楼瓦肆更是莺啼燕舞热闹非凡。
伏日节祭祀乃是屹罗的重大庆典。农历六月六,引伏避盛暑。“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炮羔,斗酒自劳”,因为屹罗向来重农,所以每到伏日节,便会由皇家出面到宗祠进行盛大祭典。
而主持祭典的人便是屹罗第一大家族慕氏家主。慕氏家主慕珏,乃屹罗摄政王,然而自从太子慕遥登基十年后便辞去摄政王一职,慕遥也就是宣成帝亲封其为寿亲王,划地千顷敕造寿王府,其受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慕氏家族近十多年来人才辈出,当年与东庭的战争中折损的绥德亲王慕辞之子慕程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坊间盛传绥德亲王世子慕程少年早慧,沉稳内敛,自五岁起就学,音律诗文射御书数无一不精。有得睹真颜的人回来后连声叹息,说是那等清癯俊秀的温文男子,眉目朗然如江南泼墨山水,神韵气质朦胧间隐约带着几分抑郁,尤喜穿一身青衫白袍,更觉君子如玉,温润生辉。
这次的伏日祭祀,已经是第三年由慕程出面主持,好事者一年比一年更笃定地认为,由膝下无子的寿王一手抚养长大的绥德世子慕程将是慕氏下任家主的不二人选。更甚的是,慕程行冠礼已经两年有多,却仍未娶妻,府中只有两位侍妾。
所以伏日祭祀围观者之多场面之浩大完全可以媲美天子出巡。
一个伏日祭祀大概就可推知屹罗天都原来竟是有这么多待嫁女子的。
慕程也以为,今日的祭祀必定如往常般万人空巷。
装饰清雅的马车缓缓停在慕氏宗祠门口,驾车的家仆恭敬地掀开车帘,早已恭敬地立在两旁的礼部官员迎出头戴金翼善冠身穿白色锦袍的慕程。宗祠内一切就绪,就等待慕程宣读祭文,燃香领拜。
冗长的祭文宣读过后,慕程接过长寿香,掀开衣袍跪在祖先排位前虔诚下拜。往年这个时候,围观的人群中定然有女子尖声呼叫着他的名字或是干脆晕倒惹来一片哗然。虽然,他觉得这些事情实在是无聊,可是如果每年都发生的事忽然销声匿迹了的话,那似乎又显得不大正常。
所以,当他听到身后汹涌的人群中发出克制不住的惊呼声和絮乱的话语声时,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这真是一个缺乏偶像的时代啊,看来今年的祭典也如过往般兴味索然罢……
“不可能吧?真有这样的事?”
“真的有,听说已经在皓月居前面的空地上架起一个大铁锅……喂,你去哪?”
“还用问!当然是瞧热闹去,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等奇闻……”
“不看祭典了?不过也对,祭典年年有……喂,等等我!”
人群开始骚动,不是向前挤,而是纷纷如潮水般后退离去。
慕程手中的长寿香颤了颤,长长的香灰掉落下来差点烫到了他的手指,他保持着极佳的风度不慌不忙地把香插好,然后转过身来对着苍天奠酒……
人群走了一大半,剩下那些花痴女子,目光呆滞,慕程笑了,那些个姑娘的脸红了……
只有伺候慕程多年的书童明书知道,他的主子这时候很生气,因为那清澈的眼眸始终半眯着,没有笑意,只有隐而不作的怒气。
“你听说没有?皓月居门前有人烹人啊!”那些花痴女中个别回过神来窃窃私语:“慕三公子没错是很帅啦,可你没看见张大叔他家二妞那么迷慕三公子,可刚才一溜烟跑个没影,说不定煮人的那人长得更帅……”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祭典依旧在庄严肃穆完满地完成了。
慕程上了马车,抿着唇闭目养神,明书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可要回府?”
“不是有热闹可看?”
马车到了皓月居前的平南大街便再也过不去了,人潮里三层外三层的一个个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踮起脚尖在围观着什么。明书没有办法直言禀报了慕程,慕程冷淡地看他一眼,明书即刻让府卫开出一条道来让慕程上了皓月居二楼雅座。皓月居本就是慕氏产业,临街的雅居可以把楼下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楼下架起一大铁锅,锅中铺好薄薄的木板,果然有个乞丐模样的男子赤裸着上身浸在里面,那男子身上长了许多的毒疮,有些地方甚至流脓了;有个穿白衣的郎中模样的人垂首静立一旁,而那个一直在不断添加柴火的弯着身子的人此时抬起头对白衣郎中说:
“吕思清,给了三天时间你治不好他,这一回若是我赢了,你记得要叫我一声姑姑!”
声音清脆灵动,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似有明珠落入玉盘,很悦耳,又像雨点打落在芭蕉叶上,随即汇成浅浅的水流流入你的五脏六腑,让人无比的舒畅。
慕程第一次见梅子嫣,看不清她的脸,因为这女子面上蒙了一层白布;沾着尘土的布裙,头发胡乱地扎成一束缠在脑后,为图个方便竟是随手抓了两根筷子当簪子,如此不修边幅的女子,天都也找不出第二个。
可是那声音,偏偏该死的好听。
慕程摇摇头,声音好听又如何?终究是暴殄天物。
铁锅中的乞丐连声喊热,梅子嫣等到柴火烧得差不多了,让人帮忙把锅里的乞丐搬出来放到地上的一大块木板上。接下来让人目瞪口呆的是,梅子嫣打开随身小木箱,从里面拿了一套银光闪闪形状怪异的器物出来,让乞丐咬着一块软木,拿起巴掌大的弯匕首就开始刮除他身上的脓疮,手法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