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无空突然轻松了许多,面对疾病他从来没有惧怕过,大夫往往能够治愈别人的病,而无法治愈自己,这一点他很无奈。
在最后的时间里,他只想把九针之喜好好传给义妁,那样他死也无憾了。
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又觉得无限悲凉,在太医院里有始无终,辛辛苦苦开了一个医馆却濒临倒闭,妻子回娘家至今还没有回来,儿子郑成议前途未卜,他真不知道自己不准儿子学医到底是对还是错,曾经寄予厚望的徒弟蔡之仁却干出那样的事情来,唯一给他安慰的便是义妁了,可是现在他还不知道义妁能否原谅自己……
人生真是不堪负重啊。郑无空叹道。
第二天,郑无空把儿子叫到床边,淡淡地对他说:“爹将不久于人世了。”
郑成议跑过去,扶住正要下床的父亲,满脸惊讶:“爹,好好的,你瞎说什么。”
“你不要不信,也不要难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活了这把年纪了也该到头了。”
“爹,你不要再说了。你身体那么硬朗,怎么可能啊!”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你来摸摸我这里,看你能摸到什么。”
郑无空指了指自己的右肋,郑成议用颤抖的手去抚摸,心中大惊。
“摸到了什么?”
“只是一个肿块,爹。”郑成议故作轻松。
“我是大夫,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肿块的问题。”
“那是什么?”郑成议开始慌了。
“血鼓(肝癌)。”
“血鼓?爹,你说是血鼓?”郑成议已经六神无主,失声叫了起来,“爹,这不可能!血鼓是任何大夫都奈何不了的绝症。”
“你别激动,坐下听我慢慢说。”郑无空表情淡然,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现在,爹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爹,孩儿听您说。”
郑成议言语中充满了悲戚。
“二十年前,爹还是太医院里的一个学生……”
郑无空把二十年前那段恩怨又告诉了郑成议。
郑成议听了,悲从中来,泣不成声,现在他终于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了,终于明白父亲坚决不让他行医的原因了,不是为了贪图富贵,不是为了地位和身份,而是发自内心地保护自己的儿子不受到奸人伤害。
郑成议扑在父亲的怀中,拥抱着父亲,像一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郑无空慢慢把郑成议推开,说道:“请留住你的眼泪,等爹死后再哭。现在爹要让你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如果爹能得到义妁的原谅,那么爹就死而瞑目了,否则,九泉之下无颜面对义大人。”
郑成议紧紧握着父亲的双手,泪流满面,呜咽着说:“请爹告诉孩儿该怎么做?”
郑无空拿出一卷书简,“这是我研习九针之喜的心得,你把他交给义妁,一定要劝她把九针之喜学会,这是她父亲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在学会九针之喜前不要把我的病情告诉义妁。”
“爹,孩儿知道了。”
郑成议含着泪,一个劲儿点头。
第八章解剖(6)
外面飘着白茫茫的大雪,郑成议批了一件宽厚的风衣,准备去白大婶家里。到了冬天,医馆越发寂寞了,虎生、龙生走了后,医馆的杂工也陆陆续续地走了。还不到医馆的门口,就见杨怀三慌慌张张地跑来,脸色苍白,似乎受到了惊吓。
“少爷,你快去看看,门口死了一条蛇。”
“死了一条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郑成议说着,向门口走去。果真有一条身长三尺左右,头呈三角形,有红褐花纹的蛇蜷缩在医馆门口。郑成议拿起一根棍子想把蛇弄走,杨怀三躲在他身后,心里直发毛。不料,郑成议的棍子刚刚触到蛇的身子,蛇就动了起来,一瞬间就溜得无影无踪了。杨怀三吓得直跳脚。
好一会儿,杨怀三才稳过神来,说道:“少爷,像这种大冷天蛇本应该躲在山洞里睡觉不是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杨怀三的话提醒了郑成议,他突然想起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蛇咬老鼠,早上起来就被父亲叫去告知父亲得了绝症,父亲的绝症与蛇难道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郑成议胡乱地猜想着,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杨怀三的疑问,敷衍了一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郑成议踏着雪向白大婶家里走去,毫无心思观赏美丽的雪景。
白大婶家院落的角落有一棵梅树,在众芳摇落的冰天雪地中,吐蕊飘香。那香韵,浓而不艳,冷而不淡,回旋于风雪之中,翻卷于天宇之下,升腾不散。
郑成议站在梅树下,面色清俊,把书简递给义妁。
“我爹已经把你的身世告诉我了,很抱歉。”
说到这,郑成议哽咽了。
义妁捧着厚厚的书简,沉默不语,其实她早就原谅师父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在下告辞了。”
想起病危中的父亲,郑成议心痛如绞。
“等一等。”
义妁叫住了他,觉得有点不对劲,郑成议眼中分明闪烁着泪花,这泪水为谁而流?
“师父,他,还好吗?”义妁低低地说。
郑成议怔住了,许久,才悲伤地说:“他很好,很好。”
说完,泪水夺眶而出,郑成议赶紧转过身,不让义妁看见,“我该走了。”
看着郑成议的背影,义妁陷入了沉思。
学习九针之喜要熟悉鸡的皮肤腠理和内脏的构架,为此采娟向白大婶购买了一只公鸡供义妁实践。这天,义妁剖开了公鸡的肚子,正在仔细查看公鸡内脏的形状,采娟突然跑来说,杨怀三来了。
杨怀三进了房间,脸色很难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采娟热情地招呼杨怀三,为他沏茶,还拿出平时自己舍不得吃的点心。
杨怀三却一反常态,茶也不喝,点心也不吃,哭丧着脸,像死了亲人一般。
“大叔,你这是怎么啦?找小女有什么事吗?”义妁问道。
“义妁啊,不好了,师父出事了。”
杨怀三突然像个孩子般的哇哇大哭起来,这让义妁和采娟不知所措。
“师父?”义妁惊问道,“师父怎么啦?”
这几天义妁在家苦练九针之喜,没有去医馆,但她的心中却时刻挂念着师父。
“师父,师父,他……”
“大叔,你倒是说呀,真急死我们了。”采娟催促道。
“师父病了,很严重,师父瞒着我,是我偷听少爷与师父的谈话才得知的,师父还交待少爷一定不让你知道,可我实在憋不住了,就来告诉你了。”
“那么,你知道是什么病吗?”
“不知道,只听师父说是绝症。”
“绝症?!”
采娟和义妁几乎同时惊呼起来。
“大叔,我现在就去找师父!”
义妁心急如焚,几乎是跑着去医馆的,杨怀三在后面气喘如牛,紧赶慢赶也追不上。
郑成议正在喂父亲汤药,那是一种由雄黄、硼砂、百草霜、乳香组成的夺命汤,此药对血鼓毫无疗效,只是能暂时缓解疼痛。郑无空对自己下这样的处方,表明他对自己的疾病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