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固定的三次翻牌,亦足可慰其宫中寂寥,令她心满意足。
可自从有了意意之后,连他都始料未及,有些观念已悄然发生变化,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做出改变。
要适应这些变化,她势必会受到伤害,而他,却已无能为力。
“臣妾参见皇上。”祝颖儿提着一只朱漆的食盒走了进来,曲膝行了一礼。
“有事?”
“时移序易,夏去秋来,天干物燥,臣妾特地炖了山药百合羊肉汤,替皇上补补身子。”
他自幼命运多舛,奔波迁徙,以至少时体弱多病,每到季节交替之际更难煎熬。
她便是从那时起,学做药膳,一点一点地替他调理,保养。
这么多年下来,因沿成习,他身边的内侍也都早已熟知——他自己,却似乎忘了~
武德贵自她手里接过食盒,交予旁边的小太监。
“颖儿,你如今贵为婕妤,”澹台凤鸣微微蹙眉:“这些事自有奴才们打理,你何必操这份心?”
“照顾皇上是臣妾的福份~”祝颖儿脸上微微一红,垂首轻语。
小太监将羊肉汤盛在瓷碗中呈了上来。
澹台凤鸣接过碗,吃了几口赞道:“颖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皇上若是喜欢,颖儿每日都为皇上做一碗。”祝颖儿一脸喜气。
“这东西费事又费时,下次不要再弄了。”澹台凤鸣淡淡地道:“没事的话,就先回去吧,朕还要批阅折子。”
“皇上~”祝颖儿眼圈微红,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事要说?”澹台凤鸣见她并不即刻离去,挑起眉毛。
“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祝颖儿咬着唇,轻声道。
“既知不当讲,何必还要说?”澹台凤鸣将脸沉了下来。
他没有忘记,不久前,她曾跪地死谏,请他赐死清歌一事。
今日她脸上的神情便与那日如出一辙,想必因他近日专宠清歌,她想借送药膳之机旧事重提?
祝颖儿何尝没有想起那日之事?见他如此在乎,竟连提都不愿意她提,心中越发酸楚。
她强行抑制,咬着唇道:“臣妾只想恳请皇上,赦免云婕妤之罪,将她放出冷宫。”
“哦?”这话大出澹台凤鸣意料:“为什么?”
“臣妾听闻皇上这段时间都宿在冷宫……”
“颖儿!”澹台凤鸣十分不悦,冷声打断她:“你应知朕最不喜女人恃宠生骄,争风相斗。朕曾允过你,只要朕在位一天,你的地位便无人可以憾动。何必自毁形象,令朕失望?”
这番话,委实说得极重。
祝颖儿又是羞愤,又是气苦,当时落下泪来,哽着声音道:“皇上,臣妾并非妒忌云婕妤专宠。只是冷宫是不详之地,臣妾怕皇上在那里呆的时日久了损了皇上福德,这才……”
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住口不言。
“好了,”澹台凤鸣淡淡地道:“不是便罢,也无需这般伤心。”
“冷宫年久失修,杂草遍布,潮湿阴冷,久居于身体并无益处。皇上习武身体强健或许无惧,云婕妤却是柔媚娇弱的女子,未必经受得起,更不利受孕龙子~”
祝颖儿拭干了眼泪,顿了顿,继续道:“皇上若真心疼爱云婕妤,也不该让她在那苦寒之地受苦。臣妾言尽于此,皇上若是不信,也是无法,臣妾告退。”
“是朕错怪了你,别哭了。”澹台凤鸣见她说得情真意切,不觉缓了语气。
她这番话是否发自肺腑,不得而知。
但那句“不利受孕龙子”却触及到他的内心。
目前正值多事之秋,政局未稳,敌我不明之际,他并不想替自己增加一份牵畔,给对手多一个目标。
从而添了自己的顾忌,束了自己的手脚。
因此,这些年他从没给身边女人孕育自己孩子的机会。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从不认为人哪个女人够资格做他孩子的母亲。
但以后呢?他总要有自己的孩子,这大好的江山也总该后继有人!
那么,如果是意意呢?她够不够资格做他孩子的母亲?
这个问题毫无预警地浮现脑海,竟连他自己一时都无法解答。
“皇上,皇上?”武德贵低声轻唤。
皇上似乎是靥着了,愣在那里半天不动。
“啊?”澹台凤鸣茫茫地抬起头:“什么事?”
“皇上,你怎么了?”武德贵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澹台凤鸣摇了摇头,赶走萦在心中的困扰:“今日奏折可全都在这里了?”
“都在。”武德贵答。
“嗯~”他应了一声,重新提起朱笔埋头批阅奏折。
正文 同衾共枕
自御书房里出来,祝颖儿的心情越发的错综复杂。
十岁起,她进入质子府服侍澹台凤鸣,至今已有二十载。
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她就再也没了自我,生命中只有一个他。
她是他的侍婢,也是他的玩伴,是唯一一辈子对他不离不弃,可以无条件为他放弃一切乃至生命的人。
峻她人生里太多的第一次都给了他,他们之间拥有太多美好的回忆,抹不掉,忘不了,深深地刻在骨血里。
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恩浓于情,义大于爱。
但只要能一辈子守着他,她已觉得今生无悔。
膳在他初登大宝的那一年,他曾执着她的手,郑重许诺:这辈子,他都不可能立她为后。但只要他在位一天,她在宫中的地位,就永远无人可以憾动。
他是个重信守诺之人,七年来,确实一直默默地履行着自己的诺言。
所以,尽管他嫔妃无数,她却一直都很超然——不争,不抢,不夺。
因为她明白,他虽然不爱她,但他也不可能爱上任何女人。
他们之间有恩有义有情,她永远是他心中最特别的存在——她,还求些什么,又何需再争?
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这份原以为可以支撑她一辈子的恩义,已经无力维系他们之间的平衡。
他心里的天平,正逐渐向一个他曾经切齿痛恨的女人倾斜~
她说了一大堆,他都不曾听进去,唯有提到子嗣时,触动了他心中那根弦。
显然,他十分在意云清歌能否替他孕育子嗣。
他自己也许并没有意识到,但她守了他二十年,爱了他一辈子,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
而孩子,她心底一个不能碰触的伤。
她极度渴望能够拥有一个他们共同的孩子。
无关地位,非关荣华——只是因为他,是他的血脉,他的孩子!
可,偏偏老天不遂人愿。成为他的女人十年,她有无数次的机会,不论她怎么努力,吃多少药,都不能达成。
有时实在忍不住,对他倾诉自己的渴望和失望。
他却毫不在乎,始终云淡风轻。
今天,她清楚地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渴望,看到了期待,这给了她沉重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