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撇开其他不谈,杨予深倒不失为一个好的玩伴。
眼界既广,谈吐幽默,对人对物都有独到的见解,加上一根三寸不烂之舌,很平常的一样东西,到了他的嘴里,都能夸得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一回看。
我倚着窗,默默地饮着茶,状似认真聆听,其实心思早已飘远。
现在夏洁的情绪已被我挑到最高点,只需轻轻一推,就能把她引得往套子里钻了。只是这最后一把火,应该怎样点燃呢?
正在默默盘算,楼下忽地一阵***动,耳畔已有清脆的铃音传来。
我低头,循声望去,只觉眼前霍然一亮。
一个年约双十的少女,腰佩弯刀,身着五彩锦裙,身材修长,曲线玲珑,乌黑的青丝从雪貂帽下垂下来,在肩上飘拂,如流淌的云。
走到聚香园楼下,她忽地抬头往上瞧,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稍嫌粗黑的柳眉下,五官精致,一双漆黑如墨的大眼睛,带着神秘而独特的气质,就似山中的精灵,俏丽又清新。
她明眸顾盼,忽地与我视线相撞,大大方方地展了一个笑靥,颊边显出两个深深的梨涡,真正的艳光四射,教人移不开目光。
“公主~”一名青年男子急步追来,叫住少女,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少女噘着唇,很不高兴地跟着他走了。
只余清脆的铃音一路在空气里回荡。
仔细一瞧,原来那双深褐色的鹿皮靴子上挂着两串金色的小铃铛,在她的行走停顿之间,发出各种轻重缓急不同的铃音。
“啧啧,”我不禁赞叹:“看到没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称得绝色二字~”
回过头,杨予深并不似往常一般两眼放光地盯着她的背影不肯放,只把玩着青瓷杯,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看我干嘛?”我被他瞧得颇不自在,下意识地伸手摸脸,生怕不小心沾了脏东西,被他取笑。
他不语,半眯着眼睛审视着我,莫测高深的样子。
“喂,你不是吧?”我抬手在他眼前轻挥,严重鄙视:“只一眼,魂就被勾走了?”
“她叫耶律元蓉,是金沙国的公主,传闻是金沙第一美人。”杨予深望着我,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年关将近,异国的公主来到南豫的京城,其目的自然绝不会单纯,十之八九是来和亲的。
现在想来,方才回头时,他正侧身而坐,手执茶杯,身子半隐在窗后,分晚是有意回避的样子。
他怕什么?自然是不愿意与我饮茶的画面落入佳人眼里,从而印象分大打折扣,失去一个机会。
“原来是认识的~”我恍然,淡淡地嘲讽:“潇洒如瑾王,原来也有世侩的一面~”
杨予深仰身靠向椅背,表情揶揄:“别想差了,我上头还有老五呢!他都没有娶妃,我着什么急?”
“老五?”是啊,豫王是五皇子,按年龄,论资历,予溱都是和亲的第一首选。
他若真娶了金沙之花,那么萧如萱要怎么办?
“别告诉我,你从不知道豫王的存在?”稍稍提高的音量,如暮鼓晨钟在耳边乍然响起,拉回心慌意乱的思绪。
抬头,杨予深剑眉轻扬,那双与予溱五分相似的眼睛,正冷冷地审视着我。
这是他与我相识以来,第一次在我面前主动提及予溱。
那审视的目光,一针见血的力度,让我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不确定,他对我与予溱的关系,究竟了解多少?所以,不敢冒险。另外,私下里,我也不想把与予溱的一切与人分享。
不等我想好措辞,他已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语气说不清是赞还是讽:“五哥在京城可谓有口皆碑,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金龟婿,你可别告诉我,从没听过他的名字?”
我不禁有些想笑:“瑾王何需自谦?若是你登高一呼,想嫁到瑾王府的女子必也会挤破头,夏洁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那你要不要挤?”杨予深偏头望向我,眼里精光灿亮:“虽然我自知比不上五哥,但只要你肯嫁我,保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算了,”我心里别地一跳,撇唇,敬谢不敏:“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你,不敢高攀,凭白遭人耻笑。”
金沙之花(二)
杨予深似乎不满意我的态度:“恐怕,真正配不上的那个人,是我吧?”
“王爷多心了~”我一本正经地否认。
实话,花心又种马的男人,我还真看不上眼。
不过呢,深交下来,发现他这人还算不错,至少没有那些臭架子。
我跟他算是革命的同志友谊,做哥们可能比较合适。
“那么,”他话锋一转,忽地倾身向前,几乎要凑到我脸上来:“放眼南豫,配得上你的,是不是只有五哥?”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冷,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点似真似假的嗔怪,垂着头定定地瞅着我,和着这铺天盖地撒下的金色晨光,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微妙了起来。
他是什么意思?是明知我与予溱的关系,故意拿话试探,还是因为谈到了他,随口拿来比较?
我一时怔住,愣愣地望着杨予深的眼底。
平静无波的纯黑色星眸,象无波的古井,敛尽光芒,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呵呵~”杨予深忽地仰头笑了起来,眼中森森地闪着精光:“别做梦了,他有心上人了。”
我不语,默默地看着他。
“你不记得了?”杨予深故做惊讶地挑眉:“上次在飞雪阁,你看到的那一对男女就是我五哥和他的心上人。怎么样?如萱萧相国的千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还比你温柔,五哥又怎会舍她就你?”
那日的情景忽地浮现脑海,予溱与萧如萱琴瑟和皆的一幕再现眼前,深深地刺痛了我。
况且,就算没有相国的千金,还有那朵金沙之花等着他去采撷。
不必他提醒,我也知予溱与我绝无可能。
“杨予深,”我心底刺痛,霍地站了起来:“我来此,可不是让你消遣取笑的!”
“生气了?”杨予深一愣,他功力深厚,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刻一个哈哈打过来,嘻皮笑脸:“抱歉,我开玩笑的~”
“这种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我拉下脸,冷冷地看着他。
“我错了还不成?”他倒是能屈能伸。
“我吃饱了,再见~”可惜,我已无心与他纠缠,不论他怎样挽留,坚决地拂袖而去。
晨光笼罩着长街,霞光铺呈下来,似华美的彩毡。
我在晨光里穿行,不知不觉间,竟又走到了予溱在城南的别院。
抬头,望着远处那熟悉的门庭,心头似搁着一盆火,又似揣着一块冰,忽冷忽热,无数的情绪在脑海里沸腾。
“夏姑娘,”熟悉的嗓子在身后响起:“今日怎会这么早?王爷不在府里。”
我定了定神,转过身来静静地瞧着他:“昨天那盘棋还未下完,我进去等他,应该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