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里,李妈妈慈眉善目的,不想发起力来,虎口处如烙铁般坚硬,若殷挥了两挥没有松开,小嘴张开,眼见着要哭出来。
“李妈妈,怎么,我来带她都不得去?”若明在屋外听得动静,等得不耐烦,出口相帮,“我领自己的妹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妈妈笑得卑微,手上的力气半分不减:“少爷,你忘记小姐已经满岁,不能再象小时候那般随意见外边的男人,就是少爷您也最好少到后院来。”
过十二岁生辰那日,家宴中,爹爹的确有说过类似的话,半带着嘱咐颜谂以后只要教若明一个学生即可,月奉不但不少还加了一两银子。
“若殷,去给颜先生敬酒,多谢他这几年对你全心教教。”杨幺笑声已然豪迈,眼神却比往日益发犀利。
游蓬坐在他的身边,低头一笑,意味极复杂,难以说明的那个笑意,但绝对不是良善的样子。
两人坐在一桌前,都是穿白衫,不过一个是月白,一个是雪白。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颜谂终究不过是一个外人,微不足道。
若殷迟疑着去端桌边的酒壶,爹爹不再是过去的爹爹,说什么另有股不容他人质疑反对的威严,连若殷也不敢。
“天王不必客气,颜某不过是领一份月奉的人,自当尽力而行。”颜谂端起酒杯,淡淡一笑,脸上有种冷淡的神情,那是一种对任何事物不放在心上的的神情,并不刻意去看若殷苦着的小脸,顺口应下:“天王说什么便是什么,若殷该学的都已经学会,我也不能再教她些什么。”
若殷在杨幺的眼色下,坐回到原位,和颜谂中间足足隔了四个人,只得拿筷子解气,将碗里的菜戳得乱七八糟,明明是特意为她的生辰准备的山珍海味,她却是没半点胃口。
先生,即使教上一辈子,都是嫌不够的,怎么才刚满十二岁,尚未及笄,爹爹已经……
“若殷,怎么还不出来,你不去,我先过去了,若是先生真走了,再见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若明抛下那一句,自顾着回去了。
若殷低头看着李妈妈紧抓住自己的手,低声道:“寨子里的老人都明白先生自小教我,对我已同亲人一般,如今亲人即将远行,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该去送一送行,正象哥哥所言,再见面时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甚至今生都不再得见。”
李妈妈的手渐渐松开,嘴唇动了下似乎想说什麽,背过身去:“小姐,若是天王老爷问起,自说我没见着你,还请小姐将绣鞋穿上再去。”
若殷听话地找出鞋子套好,飞奔而去,先生,先生一定要等得若殷送行才可远行。
距离前面的大院不过百多步的距离,若殷气喘吁吁地差点与迎面过来的若明相撞,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仿佛是琉璃灯盏打破时的声响,她抓住若明的衣袖,颤声问道:“先生呢,先生呢。”
“已经走了。”若明回身遥遥一指,及目处隐约还有些马蹄奔腾时溅起的泥尘,“行远了,你怎么才过来。”
“我,来晚了。”若殷缓缓放开若明的袖子,“他为什么不等一等我,他明知道,他明知道……”哽咽着说不下去。
若明摸摸她的发辫,叹一口气:“爹爹过来了,千万别在他面前哭。”
杨幺最看不得自己的儿女流泪,为了任何事情都不可以,流泪是懦弱之人的表现,懦弱之人必行不得大事业。
7:缘由
杨幺行前,游蓬离他半身的距离,身子微微前倾,两人似乎在商量要事,不过是对若殷兄妹稍稍点头已经擦身而过,杨幺面目平静,丝毫看不出颜谂的离去对他有任何影响。
“现今,爹爹什么都要听这个姓游的,大事先找他一人商量,差不多决断以后才会告诉我和钟叔叔,他倒成了爹爹唯一的亲信。”若明不服气地对若殷抱怨。“我才是爹爹唯一的儿子,而且爹爹还有你,如果不是那天,你的出现,事情哪里有这么顺利。”
“那天的事情,哥哥都记得是吗。”若殷不想再对天女的身份追问下去,虽然说爹爹的祭旗,黄袍加身看起来是水到渠成,但是游蓬不出现的话,谁来替他布这看起来甚是完美的局,所以游蓬才是爹爹眼中最大的功臣。
天大的功臣。
“怎么不记得,我第一个喊的万岁,然后你被扶持上台,连衣饰俱是早已准备好的。”他的双眼一直盯着游蓬的后背,目光灼灼,“凭什么是他,连钟叔叔都对他诸多不满,怨声载道,那班老人跟随爹爹多年,反而不如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江湖术士。”
原来是钟叔叔。
钟相看不得眼,自己还不方便过问。
若明的性子还是这么急躁。
“爹爹说他是三岽上人的亲传弟子。”
若明轻蔑地撇撇嘴:“这天下岂是靠个术士动动嘴巴即可获得的,还不是要靠真本事。”
游蓬像是有感应般,驻足不前,转过头来,眼尾在若殷面上转一圈,笑容有点懒洋洋的意味:“怎么才哭过,眼睛红红的。”
若明暗喊糟糕,下意识拖住若殷想将她藏到身后去。
果然,杨幺跟着回身,几大步走回两人面前,仔细查看后,严声道:“若殷,杨家的家训是什么,难道你忘记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爹爹,妹妹她是被风吹了沙子入眼。”若明还想替她遮掩。
“闭嘴,连鼻尖都是红彤彤的,怎么可能。”
若殷掘强地仰起下巴,泪痕明显留在两颊,顶嘴道:“先生要走的事情,我是最后一个得知的,他自小教我,我却连先生临行一面都没有看到,心下难受,哭不得吗。”
“放肆!”杨幺脸色大变,“给我跪下。”
见爹爹倲真火,若殷听话地当场双膝落地,爹爹曾经说不论别人称呼他是天王也好,万岁也好,自己永远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不过是区区数年,他已经看不得有人违背他任意的一句话。
一个人高高在上的日子久了,回不到平地来。
自古多少帝王将相自称孤家寡人,自是因为俯视众生,没有能与其并肩而立之人。
“天王这是何必,若殷年纪尚小,那位颜谂自小在她身边,每日里见面说话,如今说去就去了,她心里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女孩儿若真是铁石打的心肠,还如何与天王撒娇呢。”游蓬依旧保持着笑容,过来伸出手扶若殷起身,“还不给天王陪个不是,父女两个为一点小事情,大动肝火实在不值得。”
冠冕堂皇的话统统让他一个人说了去。
他的手,透过小臂上的衣料,依然能感觉到一股寒气,虽说春寒春寒,不过也是近鸟语花香的时节,一个人的手怎么会是那样的温度。
若殷经常不避嫌地握住颜谂的手,很是温暖,令人想藏在他的掌心,舒舒服服地安心打一个盹。
断然与游蓬的这种寒冷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