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路霄把目光明确地转回去,良寒又将那目光迅速避开,好像根本没有关注过自己。
那些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藏在那个男生每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里,藏在每一次细微的失落和皱眉里。
小路发现这点后觉得好神奇,原来他是这样喜欢自己的,原来爱情还可以是这样的,原来不用说话,一个人就能表达出那么多的感情,原来一个人可以用他的全身心、无时无刻地来感受自己。
路霄之前活得一直很像泼墨大油彩,他以为身边的人也都是大油彩,直到他定睛一看,原来之前的朋友是一副工笔的素描画,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饱含了那么多的感情,设置了那么多重的密码,等着有人能去发现、破译、解读。
可是他一边觉得惊奇一边觉得不理解,为什么啊?
咱们男高生这么的粗糙,你为什么要在720p的故事里上演1080p的细腻?
寒哥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这条路会有多辛苦?难道不知道你喜欢的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抵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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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寒起初对路霄的目光并没有想理会。
这个人太过分了,不管谁的错全都在一股脑地迁怒他,他原本想晾路霄两天再说,但是还没有几天良寒就开始忍不住了,上课撑着右手听,睡觉枕着右手睡,写题写烦了就抬头看一眼那个人。唐金鑫察觉到良寒的心情在转好,眼睛里都有光了,往左随便扫了扫,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戏谑道:“哎哎哎注意点啊,你俩用眼神都能在班里搭一座桥了。”
良寒想着观察几天再看情况,万一是他会错了意呢,可一连几天路霄都在时不时地投来目光,表情很专注,很探究,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那种被喜欢的人关注的感觉太好了,每次路霄看他,良寒都会忍不住地看回去,小心地试探他的眼神,对视时,路霄也没有露出明显的反感,反而是能平和地朝他点点头再转过去。
这样对良寒就已经足够了。
他有多无数的猜测,想过小路为什么关注我?他是不是在离开后也想开了点?是不是也在欣赏我?
路霄那边则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注视的目光会多干扰良寒的判断。
他的确在看良寒啊,看着看着他还要感慨一下寒哥是挺帅啊,哎呀,他竟然这么好看!
然后没有然后,欣赏美人是每个人的爱好,他欣赏完扭过头去学习。
在几天后,他发现寒哥的情绪逐渐变好,路霄还很激动:他是终于放下我了吗!这可太好了,他要走出来了!
然后某天下午,良寒鼓起勇气来找路霄说话,手里提着小零食。
路霄一看他这个架势就害怕,第一句就是:“啊?……你干嘛?”
我不是拒绝你了吗?你怎么又来?
这个防备的姿态一棍子把良寒打清醒了,他自以为接到了路霄的信号可以过来找他了,结果路霄根本就没有欢迎他的意思,是他自己陷在了幻想的错觉里,可笑地迷失在他的目光中。
那种羞耻的疼痛都没能让良寒坚持走到路霄身边,良寒直接扭头回自己座位,看得路霄是一脸懵,还有些关切地追着他的身影,良寒越走越烦躁,真的很想过去跟摇着路霄的肩膀说清楚:你是想戏弄我吗?你他妈要是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麻烦你最好一个眼神都别给我!
良寒气得无语,路霄看得懵圈。
两边的脑电波怎么都对不上,良寒还直接拒绝了沟通,路霄一头雾水的扭着头,完全不懂前两天明明要好了,怎么忽然就又反复了呢?接下来两节课,良寒连听课都没听,撑着左手拒绝所有的目光接触。
小路同学也很无辜,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在想寒哥为啥阴晴不定。
北京时间19:45,邻近晚自习。
路霄心事重重地刷英语作业,心口堵着一块大石头,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忽然间,他听到寒哥那个方向有女生一声尖叫,喊着“流血了!”紧接着是同学撞出桌椅摩擦的混乱声音,后排好几个人站起来,林倩在人群里焦急地喊他:“小路过来,寒哥流血了!”
路霄一下子站起来。
人影攒动,他一眼看到良寒正在拿着纸巾按压左手手背上的伤口,被簇拥在最里面。
良寒抬头的一瞬间,目光有些慌乱地朝着自己直直地望过来。
这是个意外。
隔壁省联考的卷子打成套地送到了老吴的办公室,用的是那种非常结实的白色捆扎绳,良寒为了方便一口气提回来放在书桌上分,心里想着事情,手上就没留意,第一下美工刀切到他的手上时,是他用左手食指的骨节嗑了一下,那一刀卡在了骨节上,因为手筋一直在用力,所以没流出血,直到左手无名指也被嗑了一下,他才注意到自己把自己切伤了。
手指松开,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漫涌出来,下雨一样,滴滴答答地开始往下流。
良寒熟练地把一厚摞的卷子整个地挪到座位上,紧接着才是掏书桌抽出纸巾压自己的伤口,直到他盖了一小会儿,盖到把自己不多的纸抽用没了,才发现这次割得有点深,喊前桌的林倩问有没有纸,借点。
林倩一回头险些被他吓个半死,桌上这个时候已经淋得全是血迹了,惊叫一声,立刻喊人问有没有创可贴,喊小路过来!很多人都聚拢了过来,开始拿东西,他们不明就里,并没有搞清楚良寒怎么了,只是看着这个出血量感觉到可怖。
良寒嘶了一声,小声说:“别喊,给我纸抽就行。”
路霄那边却很快慌乱地站了起来,往这边看。
那一瞬间良寒看到了他的眼睛,慌乱和关心都是真实的,隔着那么多人,竟然像是只对他一个人解释一样,良寒说:“没事儿,我去医务室拿点白药就行。”
那声音那么低,低得很多良寒身边的人都没听清。
路霄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过来都没有,扭头就朝着教室外面跑,良寒看着他,教室门忽然被摔了个震天的响。
那一刻,良寒瞬间怕得胆寒,做的第一件事是低头用手肘把桌上的美工刀扫到地上去,脚尖轻踢,踢到左边的课桌角里,像个娴熟的作案人员在掩藏作案工具。
班里的同学听到那一声响都觉得小路有点过分了,你不送寒哥去医务室,你跑什么啊?
良寒闭了一下眼,定了定神,然后说:“没事儿,我自己去。”
冷静地抓过林倩给的纸抽,囫囵地擦擦桌面,温热的鲜血在黄色的桌面上划成了花,他冷静地擦了擦,然后让副班长发卷子,拒绝其他人的陪同,自己往教室外面走。
外面天已经黑了,风把树冠刮出凄厉的弧线,走廊的另一侧是每班正在自习的温暖光线,良寒则是沿着走廊的阴影走到浑身冰凉,无数的念头在他胸口里呼啸而过,他捂着自己的手背几次都忍不住停下来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