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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渣味儿(271)+番外

作者: 四月一日/雷锋老师 阅读记录

纪峣动作迟缓地按住眼角:“……我知道了。”

从此以后,除了做检查,纪峣再没出过纪宅大门。

有次于思远都无奈了:“今天外面太阳那么好,咱们两个一块出去晒晒吧。花园再漂亮,天天去看,你不烦温霖还烦呢。”

其实纪峣已经听不太懂别人说的话了,但他看懂了于思远的手势,便摇头道:“不去。”

于思远好气又好笑:“为什么?原来不是逃家逃得挺勤快么?”

纪峣指了指他:“怕你摔跤。”

于思远自从脑溢血后,左边身体经常使不上力,但还好能动,没瘫痪,只是要拄拐。

他敲了敲自己的拐杖:“你不信哥?我就算拄拐也比你走得快。”

纪峣仍是摇头:“你会摔跤。”他眼睛里渐渐涌出泪花,“你不要摔,我总是梦到。”

于思远这才明白,纪峣在说他当时发脑溢血那件事。

当时的情况几个人都瞒着他,只是后来帮佣和司机闲聊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于先生是怎么摔在路边,温先生又是怎么火急火燎的——恰好被纪峣听到。

纪峣总是梦到那个场景。

他描述不出来,脑子也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只能紧紧抓着于思远的手:“我不死,你也不要死。”

于思远叹了口气:“这可不是我们说得算的事啊,我的峣峣。”

-

来年刚开春,雁子还没来得及北归,于思远就病故了。

死之前,他对围在床前的一群人千叮哈方嘱时:“不要给纪峣……他现在已经彻底糊涂了……就让他一直糊涂吧……”

“不要办丧……就算办,也出去办。”

“不要挂白……”

“不要在纪峣面前哭……”

他想了想,最后笑道:“如果他问起来……就说,嗯……‘彼得潘回永无岛了’。”

他活时满洒,去时亦然。

于家有祖坟,不火葬。

入险时,蒋秋桐不顾他人的反对,亲自将于思远背进了棺材里。盖棺时,他扶着灵,与一墙之隔的于思远说悄销话。

“我还以为是我先走一步,你倒是走在了我前头,真是心急……”

-

起先,纪峣是真的没发觉这件事。

所有人都把他瞒得很好,以他现在的病情,那么大的房子里少了一个人,纪峣很难察觉。

于思远去后两个多月的一天,纪峣忽然从梦里惊醒,然后开始哭。

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病了,这是大晚上,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哭得很隐忍、很安静。

可蒋秋桐自打于思远不在了,睡眠就一直不好。他被的动静弄醒,一静眼,就看到纪峣端起身子哭得发抖。

他打开了台灯,架上老花镜,把纪峣环进怀里。

蒋秋桐已经是七十多的人了,哄起人来依旧很熟练:“不哭不哭。怎么了?”

纪峣伸出细瘦地手指,紧紧攥住了蒋秋桐的衣服。他哭得一抖一抖,半晌后,才含糊地问:“……阳呢?”

“什么?”蒋秋桐没听清,他渐渐开始耳背了。

纪峣大声了一点,这下他听清楚了,然后眼眶蓦地一热。

纪峣刚才问的是:“我的太阳呢?”

蒋秋桐沉默了好久,才轻声道:“太阳回到天上了。”

纪峣不知听没听懂,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又问:“我的小王子呢?”

“小王子回到自己的星球上了。”

“我……我的彼得潘呢?”

“彼得潘……”蒋秋桐用力把纪峣接在怀里,神色哀怅,“……他回永无岛了。”

一周后,纪峣进了急救室。他的身体彻底垮了。

温霖很着急,纪峣的精神状态很差,以前虽然很多事他说不清,可是如果护工帮佣等人和他交谈,他是有反应的。

而现在,除了温霖和蒋秋桐,就连以前纪峣很喜欢的几个孩子,他都不理会了。

为了能让纪峣提起精神,温霖和蒋秋桐经常会和纪峣玩些你问我答的游戏。

都是非常简单的,和三岁小孩玩的程度一样的游戏。

比如,温霖会指着自己,问纪峣:“我是谁?”

纪峣会说:“温霖。”

温霖不满意,又问:“我是谁?”

纪峣换了个回答:“温公子。”

温霖仍旧不满意。

这位重度强迫症患者很介意于思远偷跑这件事,更害怕纪峣也跟着去了,每天都要无数次确认自己在纪峣心里的地位。

蒋秋桐曾诚恳建议:“你该吃药了,温霖。”

“……”越老脾气越臭的温霖不想说话,并向他喷了一个烟圈。

于是温霖又问了纪峣一遍:“我是谁?”

纪峣被他弄得不耐烦了:“你是月亮!”说完后把身子一背,一副莫挨老子的样子,“烦人!”

温霖被他逗笑了,对蒋秋桐说:“听到没,纪峣会骂我了。”

蒋秋桐凉凉斜他:“你什么跟思远学会抖M了?”

温霖不理他的风凉话,戳了戳纪峣,继续逗。

“峣峣,他是谁?”说着指了指坐在旁边看报纸的蒋秋桐。

“……”

纪峣不吭声。

“……”

蒋秋桐表面不动如山,实则心里凉了半截。

温霖也有点尴尬,打死他都想不到纪峣会不认得蒋秋桐了。他接着纪峣的肩膀,又轻轻摇了摇:“你再想想?”

纪峣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别吵,我正在想。”

蒋秋桐一颗心全凉了。

但是还能怎么办,还不是要像老父亲一般把纪峣原谅。

他叹了口气,刚想打圆场,却听纪峣许是终于想起来了,抬头凝视着他,忽然一字一顿道:“东风夜放……花千树……”

两人四目相对时,一股深沉而磅礴的感情瞬间击中了蒋秋桐。

纪峣在感情上,其实是个很被动且拘谨的人。这么多年,他从未对蒋秋桐说过“我爱你”。

可是此时此刻,蒋秋桐从未这么深刻地意识到,尽管纪峣忘了怎么说话写字,忘了怎么穿衣吃饭,甚至已找不到回家的路,可如果剖开他的内心,里面仍旧盈满了对他们的感情。

“更吹落……月……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深院锁……清秋……”

他美丽的灵魂被锁在衰败的肉体里,他被隔在另一边,拼了命的在捶打着墙壁,想要传达自己的感情。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蒋秋桐光忽想起很多年前。

『我不喜欢李煜的词,虽然很美,虽然这首里面包含你的名字。』

『那你喜欢谁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词我都不太喜欢,太柔婉了。不过比起来,辛弃疾的要好些吧。』

『比如?』

『比如……暮然回首……』

纪峣笑着侧首,向他盈盈望来。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们就着窗外明灭的灯火,交换了一个温柔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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