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走还是不要走?
他们傻登登地僵在原地,瞪视着颜王顶着一张淡漠得像是万物不入眼的脸,单手解了大氅领口的系带,又抖开替顾长雪拢上。
池羽还傻了吧唧地下意识提醒了一句:“陛下说他不畏寒啊。”
没人理她。
颜王只垂着眸将系带替顾长雪系上,又低声说了句:“近日方老忙于解蛊,未曾请他做新的药囊,只能拿大氅暂且顶用。”
寒铁的气息随着大氅包拢而来,充盈鼻翼,比气味清苦的药囊更霸道,霎时便将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挤开。
顾长雪不自觉地抬手捏了下方才被颜王指骨擦碰过几回的喉结,眉宇渐渐舒展开:“除了腐臭,还有别的气味。”
考虑到林大人和渔女还在,他姑且绷住了脸,意图营造出君臣相得的纯洁假象。
“……”林大人呆若木鸡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了但不敢说。渔女倒是一脸纯洁。
只有池羽一脸复杂难言地看着顾长雪,半晌还是极为勉强地岔开话题:“什么腐臭味?我怎么没闻到?”
这话就像某种救命的信号,众人像一群冰雕骤然化冰,忽然又自由活动起来,三两下收拾好,追上前面的两位祖宗。
司冰河顶着一张不怎么甘心的脸没好气地说:“谁知道?但既然有腐臭味,多半没好事。”
他们顺着甘河逐渐进入一片丘陵。又走了几里,居然看到一条人为开辟的小径。
顾长雪顺路往前望,看到一家孤零零的客栈伫立在荒草幽涧上,门檐上端斜斜地插着一枝杏黄色的旗子。
林大人顿时牙疼似的吸了口冷气:“腐臭味是从这儿传来的?那倒是正常。”
……这特娘的哪里正常了?!池羽刚想反问,幽深的山林中恰好穿来一阵寒恻恻的风。
客栈门檐下的杏黄旧旗幽幽飘起,一股腥臭的气息也跟着从客栈的方向卷至众人鼻翼前。池羽憋了不到两秒便呕了起来,林大人紧随其后,两个卧龙凤雏抱着旁边的树干呕得像怀胎三月。
就连闻惯了鱼虾腥气的渔娘脸色都白的惊人——主要是因为害怕。
“这——哕!”池羽很艰难地抬起头,“这是什么东西的气味?”
“尸体吧。”司冰河盯着那面杏黄旗看了会,头一个举步走过去,伸手叩了叩紧闭的客栈大门。
草!池羽努力憋住呕吐欲,瞪着司冰河,恨不能把这人拉回来。
你自己都说了里面有尸体,还这么大咧咧的敲门?!这客栈明显就有问题,否则为何建在这荒郊野岭里?
她大概是被腐臭味熏得太崩溃了,最后那一句心声不由自主喊了出来。
“因为它本来就不是为了活人建的。”司冰河敲完门,居然还一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来过西南?没听说过这个?”
“……”池羽死死憋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哪个”。
不过用处不大,司冰河还是从她脸上看出了清澈的愚蠢。
“……”司冰河带着几分无语道,“西南颇为有名的传闻里,赶尸算是人尽皆知。”
客栈老板不知为何迟迟不来开门,司冰河索性靠在门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门敦促,一边解释:“赶尸,也称‘走脚’。据说那些赶尸人手上都流传着某种秘方,能令尸身不腐。”
“一般赶尸都需要至少两个人,一个叫做大尸命,一个叫做少尸命。他们会将尸体排成一列,用稻草连接起来。为防吓人——或者有别的什么讲究,总之都会给尸体带上黑色的高筒毡帽。”
“除此之外,尸体的额头上还必须压一张辰州符,用符咒将全脸遮住。”
司冰河略作比划:“赶尸的时候,他们会用赶尸鞭,还会用某种特殊的法子让尸体身轻如燕——我个人觉得这个‘特殊的法子’是指把尸体掏空,往里头塞点稻草或者棉絮。”
“哕!!”池羽霎时吐得更惊天动地了。
司冰河在顾长雪不赞同的眼神下退让地换了个话题发展的方向:“总之,这些人翻山越岭地赶一大堆尸体,总得要歇脚吧?一般客栈怎么敢收尸体住店?就算老板不怕,客人们也不乐意。所以就逐渐出现了这种门口插杏黄灵旗的客栈。”
司冰河调动了一下自己贫瘠的安慰人的经验,拿剑鞘点了下池羽的肩膀,又指指自己头顶的杏黄灵旗:“你仔细看旗面,能看到上面写着‘祝尤科’三字。”
“……”池羽麻木地仰头,只看到三坨鬼画符,司冰河不说,她死都认不出那是啥字。
“赶尸人一看客栈门口插着这种写着‘祝尤科’的杏黄灵旗,就知道这店能住。他们在客栈歇脚前,会把尸体都赶到大门两边的耳室里,同时把符咒取走——这就算把‘灵’摘走了,尸体便不会再乱动弹。”
“这还不能立刻进门,还得等老板站到门口,敲响阴锣,再放一串炮仗,赶尸人高喊一声‘喜神打店’,这才算走完整个章程,能安心进店歇脚了。”
司冰河说罢,又耸耸肩:“不过各家有各家的手法,真正赶尸的手法也不一定同我说的这套相同。不过这旗子肯定是没错的。还有陛下刚刚说的‘另一种气味’——应该是桐油味儿。像这种店,给赶尸人住的屋子都得用桐油刷过一遍。”
老板迟迟不来。司冰河不大耐烦地加重力道又叩了叩门,顺道再次质疑了池羽一遍:“你连这些都没听说过,真来过西南?”
“……”池羽的眼神有点哀怨。
她当初来西南,是冲着做能验蛊的凤凰玉来的,目标明确。哪会在意赶尸不赶尸?
西南有太多对于外乡人来说神秘的东西,巫术、蛊术只是最广为人知的部分。单说湘西,便有三大邪术,蛊术、赶尸、落洞花女。她来西南又不是游历玩耍来的,哪还一个个参观了解?
好在客栈老板终于舍得来开门,解救了在司冰河“你不好学”的谴责眼神下越缩越怂的她:“谁啊——嗝!”
老板一出门,酒臭味儿就混着难散的尸臭一块儿入鼻。
顾长雪绷了一会,还是默默把脸往大氅柔软的白貂毛里缩了缩,遮住大半张脸。
大氅上残留着颜王身上寒池封铁似的的冷冽气息,霎时将熏人臭味隔绝在外。
他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伸手就地取材,从大氅暗袋里摸出几片金叶子,丢到老板怀里:“住店。”
这话说得没问题,但还没收手,顾长雪就听见颜王在一旁清咳了一声,声音里压着几不可查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