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奇怪?”明睿冷声问。
喜儿垂首道:“苏姑娘听到凤渊国如今是天渊三年后,面如死灰,之后呆呆面窗而坐,一语不发。晚饭也没吃,草草梳洗一番便睡了。”
明睿垂着眼,沉吟半响不吭声,喜儿忐忑不安的跪地仰望。
明睿眼皮微抬,又问:“苏贝儿的行为举止如何?”
“进退有度,仪态大方,而且……”喜儿欲语还休。
“说。”
“请皇上恕奴婢大胆揣测。”喜儿依旧不太敢说,这位年轻的主子,个性严谨,以严著称,冷酷无情。下面的人稍有差池,轻则鞭笞惩戒,重则会引来杀身之祸,她虽因是自小服侍这位爷长大,相对更被信任一些,但也是她一直事事小心谨慎,若敢有半分失措,怕一样不能轻饶。
“恕你无罪,但说无妨。”明睿知道这丫头怕极了自己,紧绷的表情缓和了些,冷硬的语调也温和下来。
喜儿战战兢兢道:“以奴婢在宫中服侍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位苏姑娘必定出生富贵之家,而非她所说的化外之人。”
明睿晒然,这哪用她一来推断,男尊女卑,民间女子能识文断字的,不但是出自富贵之家,而且应当是不一般的富贵之家。
那女子看着便身娇体弱,十指纤细如玉,眉目灵动,说话音神情不卑不亢,顾盼间贵气天成。一望便知绝对不会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喜儿察言观色,看表情便知道明睿对她的话不以为然,大着胆子追加了一句:“奴婢所言富贵之家,不是指的是一般富贵豪门,也非指一般官宦之家,奴婢以为,只有皇家后裔,才有此气度雍容。”
明睿神色不动如山,只扶在椅柄上的手,收紧了指尖。
“此话如何讲,朕既然派你去伺候苏姑娘,她便是你的主子,你若说得出道理便饶你一次,说不出,便是恣意诽谤你家主子,自己下去领罚吧。”明睿轻描淡写一句话,吓得喜儿叩头不止。
“奴婢不敢诳言!实在是,奴婢服侍苏姑娘时,发现苏姑娘定是习惯被人服侍的,这事奴婢们服侍惯了人,自然便能体会出来,其他人是看不出来的,还有,苏姑娘叫来小陈子问话时,小陈子向她跪安,她很自然的说免礼,这样的气度神色,奴婢可只在主子们身上见过,就算宫中的娘娘们,初入宫时,可也没这样的淡定自然!”喜儿急急道。
明睿板着脸,松弛下来,淡然道:“观察的很仔细,你跪安吧,继续小心伺候着。”
“是。”喜儿赶紧叩头谢恩,退出勤政殿。
殿外冷风一吹,喜儿打了个激灵,背心一阵冰冷,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汗透衣襟,这汗可不是热的,是吓得。皇上那个冷面阎帝的外号,可真不是白叫的……
喜儿退出勤政殿,明睿坐在椅子上,静静思索,骨节修长的指尖,在龙案上轻轻敲击。半响,他沉声问:“你以为如何?”
殿里明明空荡荡没有一人,执事太监与宫女们远远立在殿门外,随时等候传唤,明睿声音不高,殿门口的太监宫女们定是不可能听见,倒似是对着空气说的。
明睿语音刚落地,暗影中便有个声音回答:“臣以为,应当是她。”
随着声音,书架一旁阴影中走出一人,青色学士服,峨冠博带,相貌硬朗,气宇轩昂。此人正是大齐第一谋臣,右相陈显翱,陈显翱太傅之了,先帝明梓晨指定的太子伴读,两人自小一处长大,几乎无话不说,明睿对他人冷酷少言,对陈显翱则是亲厚有加,这大齐国敢与明睿直言不讳,只有陈显翱。
明睿皱眉不语,犹豫道:“为何与画像不太相似。”这是他一直不能认定的原因。
陈显翱道:“女大十八变,及竿之时的画像,与现代相比,当然有变化。你弱冠之时的模样,与现在的区别也很大。”
“一个大眼,一个小眼,难道眼睛是随着年纪长大而长的么?”明睿不满的瞥了陈显翱一眼,觉得他说话实有够不负责任的。
陈显翱揉了揉鼻子,这话真不好回答。不过在他以为,既然有奸细的嫌疑,那便应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一个小小来历不明的女子,杀便杀了,还顾忌什么。
陈显翱一脸不以为然,明睿与他自小一处长大,怎能读不明白他的心事,悠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次行事,不像帝皇之风?”
“我可没说你妇人之仁。”陈显翱这话明显的是当着秃子说亮。
明睿不气反笑,笑颜一展,一脸的冷清瞬间化为温煦春风,涟漪生动,陈显翱看在眼中,微微一呆,有多久没有看到明睿这般的笑容了?很久远了,自他被册立为太子后,这笑容便越来越少,直到终年不见。明睿的笑,温暖而和煦,能让人暖透心底,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不常笑吧,硬是用冷硬之色,来凸显他帝王的威严,掩盖住他的温暖,直到他自己都忘记自己,曾经有过一颗柔善的心。
“你何时学会拐弯抹角,指桑骂槐了?”明睿笑问。
“自从你帝威日盛之后。”陈显翱一句不让。
明睿眼底的笑意,隐进了涩然,垂下眼皮,轻声道:“有得必有失,朕曾在先帝面前誓言,要做一代明君,富国强兵,疏国忧,清外扰,让大齐国泰民安。”
“嗯,我看你是从清自我开始做起的。”陈显翱的讥讽中,隐含怜悯。
“我觉得我日前需要清君侧。”明睿开始反击,这小子,仗着自己的宠信,越说越不像话了。
陈显翱当然不怕明睿清了他,他太明白了,他是明睿如今唯一能说点心里话的人,清他?他自己想自清,明睿还得坚决反对呢。
不过人家是皇上么,总得给面子,话锋一转,他问:“你倒是说说,为何不杀那个苏贝儿?还好吃好喝好住的供着?且不说她来的方式诡异莫名,就以她神似凤渊国失踪多年的公主莫离,便可以直接咔嚓一了百了啦!”
明睿锁紧好看的眉头,不满的说:“显翱,你现在说话,不像大学士,倒像是个草莽野夫。”
“行,我粗鲁,你文秀的指点一下,为臣想不明白。”
明睿道:“你也说了,她来的方式诡异,打扮也很奇怪,可以说,从天而降,这样的人,能轻易便杀掉么?若因了我的一时鲁莽,逆天行事,惹怒了老天爷,再来个大旱三年,大齐就完了!”
古人多迷信,再明君也不例外,明睿宁被陈显翱说成妇人之仁都迟迟不敢对莫离下手的原因,便是害怕莫离是天将神女。所以在真相未明之前,他只能好好供着她,以免老天震怒。
莫离若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好好活到现在并且待遇优厚,全凭她那乌龙一摔,会无语凝噎的。
明睿一句大旱三年,让陈显翱激灵打个冷战,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当年大齐国,三年滴水未下,喝水干涸,大地皱裂,尸横遍野,那种人间惨剧,再也不能发生了!也就因着这三年大旱,大齐的国力急剧下降,被宿敌凤渊国逼至如今最北麓的这一块,丧失了多少大好河山。让多少大齐的人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甚至许多人沦为凤渊国的奴隶。一想到这里,陈显翱对凤渊国,便愈发恨得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