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公公欲再开口,瞧见他的神情,终是咽了声。
“皇上……”不觉出了声,才发现我能安慰他什么话,至嘴边的话,又成了,“皇上为何不吃东西?”
他回眸瞧我一眼,目光一凛,一句话都不说。
我回神的时候,才想起此刻还在辛王府上。
辛王府……
是了,我想起来了,当年许太后和辛王妃便是在这个季节死的。
咬着唇,莫不是,就是这几日么?
目光,悄然又落回面前男子的脸上,我愈发肯定了心中所想。
鼓起勇气开口:“逝者已矣,皇上以为不吃不喝,死了的人便会活过来么?”
我的话,令底下的常公公脸色大变。
他终是又看向我,嘴角微扬:“从没有人敢如此与朕说话。”
“那是他们都不敢。”
“你以为你很了解朕?”
我摇头,不,我一点都不了解他。我只是想起了我自己。
“至少您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而奴婢只是个下人,不知道爹是谁,娘也很早就死了。那些事奴婢无能为力,而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活着。”这些话,我甚至未与任何人说过,人前,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
他睨视着我:“你以为朕没有好好地活么?”
“是。”我咬着牙,如果有,那么绝食又算什么呢?
“放肆。”常公公叫着,却听得出,他的声音倒是颤抖了。
面前之人嗤笑着:“朕只是脾胃不舒服,吃不下东西罢了。你以为?”
我半张着嘴,只是……脾胃不舒服?
“哈哈哈——”门外,传来元非锦的笑声,颇有嘲笑的味道。
他一个眼色,示意常公公打开门。外头的元非锦拼命忍着,还是忍不住笑。他起了身,开口道:“常渠,一会儿带他过书房去抄一百遍经文。”
“啊,晚上还要去看《凌波》……”
“两百遍。”他毫不迟疑地出口。
常公公忙劝着:“小王爷,您还不住口?”
这回,换我忍着笑,看来,还真只有皇上才能将降得了他。
门再次被关上,元非锦那含怨的双眼消失在门缝里。
“朕惯坏了他。”他淡声说着。
我一怔,他并不比元非锦大得了多少,而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却似乎远远超出了他未及弱冠的年龄。
这,是我在安岐阳和元非锦身上,都看不到的。
第廿一章 悼念
他提及元非锦的时候,不自觉地笑起来,很是开心的样子。
这种笑,让人看了觉得真舒服。
不知为何,我越发地不想告诉他我就是那个会跳《凌波》的人。原本,是回宫府去取舞鞋的,此刻想来,也罢了。夜里,也是瞧不清楚的,不必拘泥于这个。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到底是没有去赴宴的,想来,只是会去看看《凌波》一舞。
常公公再来的时候,依旧是准备了精致的点心,在旁还置了一盘山楂糕。他微微皱眉,常公公忙解释:“皇上,是小王爷说给您准备的,可以开胃的。”
我一阵吃惊,却听他浅声笑出来:“常渠,你回去告诉他,朕金口一开,必不会收回。两百遍经文抄不完,不许出房门半步。”顿了下,他才又道,“再跟他说,也不必求着楹儿想着法子来讨好朕。”
他的话,说得常公公的脸色尴尬了起来,很显然,他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句都用不上了。
抬眸瞧着他,他是真真了解元非锦,连这法子不是他想出来的都知道。
常公公略微擦了把汗,应声道:“是,奴才这就去。”语毕,却步退下去。
他又道:“让他也收收心了。”
常公公愣了下,忙又点头称是。
回眸,瞧着我,他低声道:“想吃什么,朕吩咐他们去做。”
我不免笑出来:“皇上是给奴婢准备最后的晚餐么?”他还没有忘记与我的打赌,虽然没有说出赌命,可他方才的话中,我亦是可以猜出几分。
他还是笑着:“聪明得让朕有些舍不得了。”
心下紧张着,可是面上跟着笑,迟疑了下,终是伸手取了桌上一块糕点,开口道:“不必刻意准备什么,奴婢向来吃的很随意。”张口咬了一口,糯糯的,甜而不腻。
他亦是伸手,我忙将那盘山楂糕推至他的面前。糯米做的东西不易消化,他还是先吃些山楂糕为好。伸过来的手指微微一滞,他只笑一声,并不言语。
不过吃了两块,他便不再动手。我亦是吃的不多,吃太多,一会儿跳舞的时候会不好。
常公公再来的时候,已是一炷香后。
我随着他出门,外头,马车已经准备好,是直达郡守府的。
郡守府外,好多的人跪了一地迎驾。
我与他下马车的时候,他的脚步忽而一滞,黑如曜石的眸子突然朝我瞧来。我被他看得一愣,他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朕还有一事没有告诉你。”
“皇上……”我愕然。
他的薄唇已启:“渝州是朕的伤心之地,可是朕,努力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我怔住了,他已经越过我的肩膀朝前而去。
“万岁”的声音在这忽明忽暗的灯光里骤然响起。
回身,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忽然笑不出来了。
他是在告诉我,他来渝州,就是为了悼念亡者。什么脾胃不好,都是骗人的。可是他骄傲,不会让任何人去看穿他的脆弱。他以为,过了今夜,我会死,是以才会告诉我。
将死之人,是没有什么能让人觉得惧怕的……
第廿二章 奖励
“阿袖。”老爷瞧见了我,急忙将我拉至一旁,急着道,“你跑去哪里了?我和许大人急死了!”
“奴婢……”我自然不能说与皇上在一起。
老爷也不顾我的脸色,将我拉着从一旁进,一面道:“皇上来了,幸好你赶得及时,快去准备一下。”
后面的乐师们也都变了脸色,见我进去,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好似以为自己做了梦。我朝他们吐吐舌头,今日出了错,谁都不好过,我明白的。
转身的时候,见老爷递给我一方丝巾。
怔了下,抬眸瞧着他,他开口道:“一会儿戴上它。”
“老爷……”
“什么都不必问,只戴上。只是跳支舞,不必抛头露面。”老爷的声音淡淡的,将丝巾塞入我的手中。
心下一阵感动,在宫府,老爷和小姐,都对我很好。我其实,很满足。
我是宫府的舞姬,他却并不会时常叫我在宴会上跳舞,我其实知道的,下人们常在背后议论着我是否是老爷在外的私生女。也是因为如此,夫人才会不喜欢我。我知道,老爷是惧怕夫人的,谁都知道,宫府能有如今的光景,皆是因为夫人娘家的支持,我想老爷,是不会忘记这一点的。
抿唇一笑,我点着头接过。
这么多年,我几乎学遍了所有的舞蹈,只《凌波》,是我自学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