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这个左相府根本就没有过小公子出生过。
那时候春月姐姐的话,不过是安慰自己不要想多而已。
小姐对于自己来说像一道光,照亮了自己原本混混沌沌的人生。若是没有小姐教习自己识字看书,自己何来今日的好日子,一生也只能在那荒野山村做一介农夫而已。现下自己是世间都知晓,皇帝亲点的状元郎。但是小姐却睡在冰冷的地里,再也无人知晓曾经的左相府里还有过这样一位小姐。
这样好的人,连自己这样的孤儿泥猴都愿意照拂有加,为什么那些人就不肯放过她?侯三每每想起心中翻腾的恨意都让他难以入眠。
人生中的光来得太早太快,在光亮逝去之后,便是无止境的黑暗。侯奕一个人不论酷夏寒冬,从来不敢懈怠读书半分,别人比他聪颖,他便比别人勤奋。
小姐说过,勤能补拙。每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侯奕总是会想起小姐,总是会想起自己隔着窗户看着的瘦弱女子。眼前再模糊也要忍住不让眼泪滴下糊了墨,侯三咬紧了下唇,不停地告诉自己,只有考出了名头,才能够替小姐报仇。
而自己终究是违背了小姐的教诲,做了恶事。小姐知道定是要斥责自己的,可侯奕却想象不出小姐生气的样子,甚至连脑海里小姐的样子也变得模糊有些记不上了。
小姐的妹妹唐茵是不是无辜的,侯奕不知道。但是他只知道这个女人占了小姐相府大小姐的地位,她的娘亲害死了小姐。而左相身为亲父却不能护住自己的女儿,更是该死。
他同江湖上的剑霞山庄的庄主做了交易,用相府上下三百多口人命来做成这笔交易。陆庄主问他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侯奕反问一句。
他有什么好后悔的,这件事应该后悔的是那些害小姐的人。他很想问左相一句后不后悔旁观自己的女儿死去。
但是那日酒宴,左相对自己说的话,侯奕只觉得反胃恶心。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小姐的父亲?那些质问的话全部合着酒水一齐吞回了冰凉的胃里。
侯奕遇见唐茵也是他故意设计的,兴许自己会因此受伤,但是总要是拼一拼的。事实告诉他,自己拼对了。
被救下的唐茵红着脸望着自己,侯奕看清了她的脸,发现她同小姐一点也不像。
养尊处优的生活给她乌黑浓密的头发,白皙粉嫩的皮肤,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任凭谁看了都忍不住称赞一句美人。
但是侯奕只感觉到怒火焚烧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凭什么小姐的头发就是枯黄,身材也消瘦单薄。明明小姐也应该这样,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得生活,当一辈子的大小姐。
而不是在那样的山村小院里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转身回了房,侯奕又拿出那个春月塞给自己的箱子,打开看了看,里面的首饰珠宝全是小姐的娘亲留给小姐的。小姐叫春月留给侯奕留着以后娶媳妇或者打点用。
侯奕拿起一柄簪子想象着插在小姐鬓发间的样子,脸上不由的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把玩着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已经枯黄的叶子蝴蝶,似乎眼前看见了小姐还在的日子。
小姐在镜前梳妆,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头对自己一笑,问着自己又去那里玩了。春月姐姐便又斥责自己乱跑。
这样的日子,自己真的很想再过一日,哪怕一日,就算一日也好。自己一定扔了笔,不管小姐愿不愿意都要带着她出门,去看看她还没来得看过的小溪河流,山花野草,还有那颗榕树。
到时候小姐的样子自己定要好好看看,多看几遍,哄着小姐多说几句话,多笑一笑。但是不知道小姐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还会不会笑得出来。
想到这里侯奕笑着的脸又垮了下来,他手扣着桌面不让自己眼泪流下来,但是眼泪终于还是止不住往下淌。
相府三百多口人命就那样没了,小姐很生气,给了自己一耳光。侯奕跪在地上也不敢躲。抱着小姐的腿大哭。
“都是他们要害小姐的,凭什么他们住着那样好的宅子,小姐就要在那山野地里孤苦睡着?凭什么!”
眼见着小姐要走,侯奕连忙抱紧了小姐的腿哭喊:“小姐是我错了,小姐你别走。小姐我也不想他们都死的,我也只想那些害你的人死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小姐,我忍不下去了,忍不了他们一日过得好了,小姐……”
“小姐对不起……我错了小姐……”
侯三蜷缩在地上,咬着自己手指不停哭泣着,嘴里念着小姐的名字,似乎这样就能叫小姐回来一样。
守在门外的小厮听见屋内状元爷又哭又笑的声音,摇了摇头,心里叹了一句可怜。
第92章 番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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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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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铭第一次见到陆婉的时候,她还是剑霞山庄的大小姐。
眉似柳叶眼含星,美人如玉剑如虹不过如此。
剑霞山庄当年还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按老长老的话那就是祖师爷赏饭吃。别人都是羡慕嫉妒不来的。
陆婉的剑和她的名字没有一点像的地方。师父站在陈铭身边摸着胡子说:“如此年纪便可见其剑意,虽虚但却可见其形,此女不可小视。”陈铭看向擂台上的女子,一身金边红衣刺进了心里,半分眼也挪不开。
朗月当空,尚有清风。实在是最适合喝酒不过的时候。
年轻的弟子聚在一起,抱怨着师伯长辈苛刻,嬉笑着谁家儿郎俊俏风流。
一边的小师妹问着陆婉:“得要是怎样的男子方能入陆姐姐的眼?”
陆婉但笑不语,只听见小师妹又说:“不如陈师兄这样如何?”
陈铭被点到名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说:“师妹莫要开玩笑了。”
这时陆婉说话了,也是陈铭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她对陈铭说:“我要头上戴的是金钗宝石,喝酒的杯子要是白玉镶金,身上穿的要是织女巧织的绫罗绸缎,你给不给的起?”
陈铭愣住了,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她见陈铭愣住了,挑了挑自己的眉毛。
如此女子,如此女子。陈铭在心里念了几句,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再过了两年,两人再次相遇的时候,陆婉还是那个陆婉,只是别人要称呼她一句:“陆庄主。”曾经的陆小姐已经成了过去。
陈铭看着她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剑霞山庄的弟子。
依旧是那身红衣,只是上面的金线刺绣似乎又多了些,他晃神的时候陆婉已经到他面前,笑着说:“陈师兄,许久不见。”
陈铭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人,温和一笑说:“陆庄主。”
似乎故事落入了俗套之中,佳人侠客,自当成就美事一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陈铭回想着。
那时自己差点被毒蛇咬中时她的出现,还是那时她微醺时候红的脸?陈铭想着,突然一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