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飞烟灭那一瞬间来临之前,他口中喃喃自语:“再给我一次机会……”
“让我……做得更好……”
然而下一次机会永不会到来,属于他的那个精神结构则在永夜中里异变,再异变。
最后,他就把自己困入了这场回环往复的梦境里,永远拥有下一次机会,永不停息地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救赎的道路。
郁飞尘和安菲,正是进入了这样一个扎根于狂想与执念的世界里。
然后,世界依旧会毁灭,就像海浪日复一日地推平沙滩上孩子用细沙堆就的堡垒那样。
辉冰石的光芒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
苍老枯槁的祭司眼里的光芒也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你们……是特意来唤醒我的吗?”
郁飞尘:“可以这样说。”
“没有罪孽,没有原谅。没有公正,也没有仁慈。没有神,也没有神的使徒……我早知道,我早该知道!”
“可我不愿知道。我宁愿相信,真有神明为我们指出了那条救赎的道路,而不是像这样——”
像这样绝望地面临毁灭。
他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
“但是人的意志是真的,辉冰石折射着的力量也是真的,不是吗?”
安菲点了点头。
“很多年前,我因为能够对辉冰石中的力量产生一点涟漪一样的影响,被神殿认为是有与神明沟通的天赋的人,就此在神殿中度过了我的一生。”
“但我意志薄弱,终究无法挽救这场灾难,更无法探究这场灾难发生的原因。”
“但是,这世上一定存在比我天赋更高的人,对不对?我的天资仅仅在这边缘之地主持一座小小的、只有二十几人的神殿,那么那些大的神殿,靠近圣山的神殿,一定有比我更能控制力量的人,是不是?而在圣山上,在中央之地……”
他眼中出现狂热向往的神色:“我听说圣山有一份有史以来最珍贵的手稿,记录着关于这个世界最本质的知识,它只能被阅读而不能被记住,也许会遗落但永不会消失,它封存在辉冰石制成的瓶中。是的,那些事我不能做到,但圣山上,一定有人可以做到。”
“世上也一定会存在那样控制力量随心所欲的人,是的,是的……和另一位祭司交谈的时候,我听他提过,圣山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人——那是神明在人间行走的化身。”他抓住安菲的衣角:“你呢,你是不是?他是不是!告诉我,告诉我!”
“我知道你想听我回答‘是’。”安菲道,“所以我会说,是。”
祭司似乎已无法分辨他的话语,只听到那肯定的答复。
他死死抓着安菲的袖角,炙热的眼神如同看向神明:“那你能不能永远结束这场灾祸?让我们的国度永远平静,让我们的子民安居乐业,你能不能?”
“答应我,答应我,守护你的子民,绝不背弃!你答应我!”祭司状若癫狂。
安菲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祭司脸上浮现释然的笑意,虽然这笑容出现在那与尸体无异的脸上时有些骇人,但你会知道那是真诚的。
记载着他的挣扎的手札本一点一点化为齑粉,他的身躯开始腐朽,皮肤寸寸剥落,露出森森白骨,过一会儿,连那白骨也开始风化开裂了。
“看见了真理的一点影子,却无法掌握全部真理。能够掌控一点力量,却无法掌控更多。看到了命运的道路,却无法改变它,也无法抗拒它的来到。”祭司喟叹,“这感觉真是痛苦啊。”
“不试了。我的生命早该结束了,我的使命也结束了。命运已把更重要的使命交给更重要的人,比如你,比如他,不是吗?”
声音渐低渐哑,最后消失,周围的一切也渐渐虚化远去,整个世界化为一阵呜咽的轻风,把安菲的发梢轻轻扬起。
风中,他轻声说:“可命运指给我的道路,不是你们要走的那一条。”
“但我仍然爱你们。不是吗?”
“所以,不要怕。”
周围似乎响起祈祷的声音,那是送别死者的歌曲。
“当你走上那条洁白的道路
彼方的使者将问起:远方的客人,你要去往何处?”
“不要问我去往何处
我不在意天堂,也无所谓地狱
天空之上的神明,我对您的审判绝无异议
因为我已原谅自己。”
第232章 迷雾之九
送别亡魂的歌祷声渐远渐空灵, 他们所处的这一虚空的世界也开始消解,化成纷飞的碎片。
郁飞尘拽着安菲的手腕往力量更稳定的地方跑去,他们穿过深浓的灰色雾气, 穿过影影绰绰的道路和殿堂, 迷雾之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目送着他们的身影,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极其压抑。
破碎陷落就发生在他们身后,周围场景渐渐化作实景的时候, 他们看到自己只是跑出了最初的那座小教堂的门槛。
而在他们背后,小教堂缓缓坍塌成烟尘与灰烬,最后归于一片茫茫的迷雾中。
那迷雾之中充满了徘徊不去的魂灵, 它们喃喃絮语, 轻声哭泣, 最后随着这地方的彻底消散, 归于寂静。
郁飞尘抬头望向天际,才发现虽然在祭司的幻梦里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但在迷雾之都中也不过是从午夜时分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
坍塌不止发生在他们这一处, 整片区域都在动荡不安。不远处,曾在君主棋的场地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月君从一家临街书店中走出,此时那家书店也正在化作雾气逝去, 原来的地址留下一个虚无的空洞。
也许,他们每个人都进入了特定地点的某段故事中, 遇到了一些过去曾存在过的人们,然后走出去。
温文尔雅, 手持一黄铜卦盘的月君也看到他们, 他颔首, 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街上没有其它人, 这位外神环视着周围像泡影一样破灭的建筑们, 道:“明明有很强大的力量,却要借我们的到来解构自己,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不是吗?”
安菲:“将顽固的结构消化后,它才能拥有更多可以支配的力量。”
“你说得对。”月君道,“只是我来之前没有想到,迷雾之都居然是这样一个由无数人的痛苦和执念堆叠而成的疯狂之地。”
安菲向前走,与月君擦肩而过。
“这样的世界在永夜里不是很多么?只是它们没能聚在一起。”他说。
月君若有所思地目送着安菲离去。
安菲和郁飞尘穿过熟悉的街道,一起往迷雾之都的更深处走。此刻,那阻拦着人们往深处去的雾气屏障已经变得薄弱。
找一个高处放眼望去,外围的城市已经残缺不全,建筑正在倒塌,毫无规律,一个又一个实体存在的地点化作纯粹的力量隐于迷雾之中。零星的参与者从那些被解构的地点走出来,很快他们就看见了几个熟面孔,看起来这次进入副本的伤亡率并不高。
一方面是因为留下的人都已不是无名之辈,另一方面,如果每个人经历的世界都与他们两个经历的类似,那么这些碎片并未展露出太多严苛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