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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尖碑(451)

——它爬出伤口的部分越来越多了。一边似乎在主动地移动,另一边又自然地向下流淌滑落,密密麻麻弥漫在他们四面。

意识被分割成无数片。有些念头告诉你,你在它之外,另一些念头传到脑海,却告诉你,你已经在它的存在之间。

当寒冷到了极点,也就不存在温度的概念。当时间的流逝漫长到了极致,也就没有了时间。

世界将终结于这一点。

两道目光都看着它。

而它那怪诞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形体在不断爬出汇聚的同时,又向中央缠绕着昂起。

如一只抬起身的蛇类,可它并没有可供形容的实体。

它的动作,像是对着他们——伸出了什么。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看向了他们最深处的本源。

而直视着它的存在,仿佛有另一个世界在眼前轰然展开。

与现世的苍白相对应的,是它深邃混沌、狰狞又邪恶,不可描述的深奥存在。你陷入万丈深的水中。

那一瞬间深邃的恐惧,超越了一切。

可你的一切感官和意念都会告诉你,那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漫长的时间,仿佛走过一万个纪元。

它最后一部分漆黑的触角也缓慢地离开了神明腹部的伤口——完全爬了出来。

下一刻,它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温度、声音、触感、对时间的知觉刹那回归。过量的信息在那一瞬间涌入脑海,世界重新流动。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目光看向神的腰身。雪白的衣料柔滑地垂下,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那里没有血迹,没有伤口。它没有存在过,所以那道伤口也没有存在过。

神明的手指平静地陷进床被中,并没有动作过。没有伤口,所以祂没有划开过自己,祂手里也没有过那柄匕首。

他们亦没有看见过那个东西,他们的目光是在彼此对视着。

——如深渊凝视着深渊。

最后,神明的眼角微微弯起,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郁飞尘动了动手指,手指真实地存在着,时间的上一刻连接着下一刻,动作是连续的。真实得有些不适应。

他的手指停留在祂腹部的中央,轻轻向下按压。

这一次,神没有任何拒绝反抗的动作,祂神色坦然,平静地任力量的触手游走探查。

探查寻觅的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连那些改变都没有存在过。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像是有些东西永久地扭曲了。但是,你永远都无法真正去思索那到底是什么,那不是你能触碰的内容,它远在你之上,也远在这个世界之外。

郁飞尘:“它是什么?”

“它?”神明笑了笑,“你不是知道吗?——你要看到的,不就是它吗?”

握住郁飞尘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挪开,神与他正面相对。

“明明知道它是什么,还要亲眼看到它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祂说,“不是非要看到我们的结局吗?结局就是不存在。”

“——它就是‘不存在’本身。”

“所以……”目光从郁飞尘身上转开看向空白处,语声渐低,如一声落寞的叹息,“我和你的结局也不存在。”

“其实你心知肚明,我们之间,不可能产生任何真实的生命。”

因为连我们自己,都没有所谓“生命”可言。

——而你,也从未期待过任何生命的出现。

“但你还是说,想要一个孩子。”

“那句话说出口,我就知道,你只是想证明一件不可能的事而已!”神明蓦然转回目光,那注视冷冽如同山巅的积雪,尖锐得有些刺目。

“你想证明,你能在我身上留下痕迹。你想说你能够改变我,我也能够改变你。你想看见——我们的一部分可以理解,也可以融合。”

“但是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不可能!”

“可是,你还是要看到。”

你是纯粹力量的化身,一切序列力量的尽头,现世之中的至高。

你强烈的索取,这个世界必定有所回应。

所以,它出现了。

可它的意义,就是告诉你,这一切都不存在。

那混沌狰狞无法言说的邪恶之物是接近了本质的表达,所以在那一瞬间,你我都看到现世中不存在的内容。

它就是世界对你我的回应,就是你的问题的回答。

那回答就是没有回答。

他的语气起伏也许是太激烈了,终于平复少许的时候,眼里笼着一层凄哀的雾。

“为什么非要看到最后的结局?”安菲问郁飞尘,“为什么你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要杀掉?”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下意识抓住自己左边衣襟,仿佛在那里生发出无法消解的痛楚。

明明我们在迷雾里才能共处,在幻象中才能同存。我们可以各退一步,也不是完全无法在表面上暂时和解,去一起面对凋零的世界。

可是你非要去追问。你步步紧逼直到悬崖边缘,问我们是要继续沉沦,还是醒来,看到真实的结局。

——于是我们只能醒来。

“我给过你太多机会了,直到刚才。”安菲说,“在那一刻之前,我和你还有和平的可能。”

现在一切可能性都烟消云散,因为答案已经呈现了。我们从表象到本源,从精神到身体,都不可能诞生任何交点。

夜风的寒冷吹散壁炉的温暖,冰冷的温度似乎从身体蜿蜒到内心。虚空中,意志和力量的结构凛然相视,各不退让,仿佛命运永恒对立的两端。

旧银色的力量本源在虚空中徐徐流淌而后展开,将意志环绕其中,如同从四面八方逼视着它。在本源的对峙中,力量仍占据绝对的上风。

郁飞尘看着安菲,开口。

“它给我们答案了,所以呢?”

“我没有改变过你吗?”他深深望进安菲的眼瞳里,“你,也没有改变过我吗?”

“那又怎样?”神明回答他的是一个微笑。

手指抚上束缚着它自己的漆黑锁链,动作轻柔而散漫,如同赏鉴臣民的献品。

“其它的都可以。”祂说,“关于永昼,不可能。”

话音落下,一声空灵的脆响。

锁链在祂的手下断裂为两截落下,如同折断纤弱的草茎。

然后,它消失了。

——它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它的意义凭空消失,它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痕迹都没有了,那些东西在记忆里同样也不复存在。

同时断裂的还有郁飞尘埋在祂本源里的全部力量。

刹那间,那些力量尽数泯灭。

神明直视着郁飞尘,明灭的笑意里,破土而出的是难以想象的晦暗疯狂。

那一霎,无边的阴影从祂身后展开。

第295章 余烬十一

事物终结的方式, 除去实体的毁灭,还有意义的消弭。

郁飞尘曾经使用过的是第一种,现在他看到了第二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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