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你在走神?”
“嗯?”安菲的目光不知落到了哪里,被喊了之后才收回来, 慢悠悠说, “有人在看我。”
这话一出口, 他忽然觉得很熟悉。
——就好像这样的场景,曾经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地发生过。
在迷雾之都, 在那几个副本里,他有时候总会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然后他转身或回头。
他就会对上小郁的眼睛。
他就知道, 自己每一次的感觉都没有错。
所以, 更远以前的那些感觉也没有错。
明媚的阳光穿过屋檐下垂落的青藤, 洒落在安菲的身畔, 千百段记忆的光影像水晶的无数切面那样旋转着升起来,在他周围交织成璀璨的长河。
——在更久之前,在故乡的回响里, 他总会这样觉得。
“小主人,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会笑说,“只是觉得好像有东西在看着我。”
时间会继续往前走, 他也会无数次在永眠花的海洋里回过头,看见那个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再等到许多个纪元以后, 当他从没有尽头的长梦中醒来,站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神殿。
他会走到那扇窗前, 他从那里看神国无垠的土地, 看缄默高远的天空。
“你在看我吗?”他会说。
然后他回答自己。
“我知道, 你在看着我。”
然后, 又要过上许多许多个纪元, 在一个美丽的清晨,记忆的浮光片影会像蝴蝶那样飞过来,成群结队地从他身边经过。
海伦瑟好奇地看着他的主的神情。
意外的恍惚,意外的安宁。
海伦瑟伸手在安菲眼前晃了晃。
安菲回神,对莎乐美小姐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早上好,莎乐美小姐,可以再给我说一句话的时间吗?”
鲜血在酒杯中的晃动归于平静。
郁飞尘收回目光。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熟悉,像发生过无数次。
好像总是有些时候,也不做什么,只是看着某人的面孔或者背影。
也不总是用眼睛看,不总是站在某个地方。
从风里,从天空上,用语言无法形容的感官,用世上每一个人的眼睛看着他。
走过一个转弯,他们离开了艾舍街19号的楼梯口。
殷红色的云雾如水渍在天空缓慢地铺开,那些血一样的浓雾里似乎涌动着无数根触手,它们发出恶意的喁喁低喃,在地面上滋生出无数邪恶的倒影。
萨瑟有些无精打采:“真要一千个人的血?”
看着爱丽丝小姐从容喝下早餐的动作,这大概是真的,他们真的要弄到一千个人的心口血。
想想就让人有些想吐。
好好好,这就是努力争取来的旅游假期吗?小郁选景点的眼光怎么这么差劲。
差劲得无与伦比!
但郁飞尘随即开口,抛出一个让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的问题:“谁来做这个?”
“呃……”
一行人中只有克拉罗斯踊跃报名:“我喜欢这个任务!”
墨菲无言:“你跳起来能碰到别人胸口吗?”
“好像够不到诶,没关系,”克拉罗斯说,“毕竟哥哥可以抱着我嘛。”
“……”
无视克拉罗斯,最后,大多数人的目光都缓缓、缓缓投向了——戒律。
“戒律神官啊,”抛弃语重心长,“听说你过去和人类的关系很不怎么样嘛。”
被抛弃:“听说那些可恶的人类全体投票决定终止你的一切权限,销毁你的核心结构。”
“是的,是的,他们就这样中断了你几百年来为他们精心打造,日夜守护的文明进程。”
“真是讨厌啊……”
“那么,戒律神官,你来捅人心口的话,负担应该不大吧?”
戒律从待机状态开启,银蓝色的无机质瞳孔淡淡看了他们一眼。
“蓝星新历四百三十七年,人类只是做出了他们的选择。我与他们之间并没有仇恨。”戒律道,“并且,我的感情模块目前在关闭状态。”
“关闭?那就更好了!”
一位不幸的居民被五花大绑到了戒律面前。
这位居民的精神状态符合这个城邦的平均水平,他面色苍白,眼睛却一片猩红,神情是一种奇异的亢奋,看人的时候满是愤怒和攻击性。
“他妈的,把老子绑来这里,我等下就把你们全杀了,我今天已经杀了三个不长眼的——”
他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激烈地挣动着。
戒律手里被塞了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寒冷。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那人终于发憷了,开始下意识地发抖。
这并不影响戒律的任何动作,他将匕首缓缓刺向那个人的心口。
严密的程序,控制着精准的动作。
然后,匕首尖在那人胸口上停住了。
“根据观察,该副本中居民身体已产生异变,一旦出现伤口将血流不止,无法愈合。我即将在心脏处划下的伤口将致使该居民在二十分钟后缓慢死亡。”戒律声音平淡。
“抱歉,该举动与我的核心原则冲突,无法执行。”
克拉罗斯凉凉道:“怎么有ai都成神了还要遵守三定律啊?祂没帮你去掉吗?”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抛弃说:“这个人很坏的!他刚刚都说了,他杀了三个人。”
戒律:“那么请用人类的法律处决他。”
“咳咳,莫格罗什先生,要不你……”
“哎呀,戒律,你别怕。”萨瑟握住戒律的手腕,绿幽幽的生命力量在那人胸口环绕。
萨瑟说::“看,他死不了的,你把血取出来,我就会把他治好哒。”
戒律微蹙眉,似乎在再度做出判断。
“来,就这样嘛……”萨瑟握着戒律的手腕,刀尖再度向那位居民靠近。
他们奇怪的对话已经让这位居民耐心尽失。
“他妈的,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做菜吗?有种不要绑着我,我这就把你们一个个全杀了——”
刀尖以做实验般的严谨准确地捅进了他的心口。
郁飞尘用高脚杯接住了滴下的血液。
杯中鲜血的颜色霎时更浓郁艳丽了。
然后,生命力量涌动,创口很快消失无踪,松绑,放人一气呵成。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永昼的一行人就像来路不明的恶霸一样在这座都城的大街小巷穿行,看到不顺眼的人就去捅一下。
莫格罗什先生还记得他的正义事业,假如他觉得这个人应该被关进监狱,那么这件事就会发生。几位黑雨衣也没忘记莎乐美殿下的其他任务,路过一些奢华的、像是权贵居住的庄园时,他们就会带着武器潜入进去,为殿下“获取支持”。
萨瑟则生无可恋地跟在他们后面,生命力量像蜘蛛网一样展开,为每个被捅了心口的居民认真地治疗伤势,并且在心里默默数着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