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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何愧(37)

后方主帅帐外,谢烬骑在马上,垂眸看了眼一旁林夙,说:“对于漠北的天气,林先生似乎比当地人还要了如指掌。”

林夙笑笑:“安身立命的本事,自然要学得扎实。”

谢烬一哂,没再追问,低头戴上面罩,顺便将自己的头发绑紧了些。

“玄羽军听令!”

“在!”

“东西二路从后方包抄燕军,中路随我进攻。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是!”

谢烬一声令下,万军齐发,四万玄羽精骑兵分三路,排山倒海般没入风沙和飞雪。突如其来的大风令燕军内部乱了阵脚,加之四面八方忽然响起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和号角声,愈发扰乱军心。

乌恩其怒极,大喝到:“列阵!”

然玄羽军多年前还叫玄鹰军之时就以快著称,无论行军还是进攻都雷厉风行,时常打得敌人措手不及。燕兵刚换了阵型,谢烬率军已到眼前。

这次谢烬和乌恩其之间少了不必要的寒暄,兵刃相接,只求制对方于死地。

乌恩其大军中不少士兵曾与玄羽军交手过,光是谢烬的名字就足够他们忌惮,此时熟悉的压迫感席卷而来,加之裴一鸣所率兵马已消耗掉他们不少精力,两军交战,燕兵很快便见颓势。

风越来越大,乌云压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燕军阵型很快被玄羽军冲垮,谢烬抽出弓箭,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瞄准乌恩其,嗖的一声,箭矢没入乌恩其左肩。

主将负伤,燕军阵脚大乱,三名副将见状,连忙一边掩护乌恩其,一边下令撤退。

今夜月色全无,风沙之中难辨方向,燕军勉强掉头往北,行出几里,忽见火光四起,谢烬另一副将梁述带兵从后方围堵而来。

平原无处可藏,乌恩其大军已是瓮中之鳖。

四面八方高高飘扬的“谢”字军旗仿若阎王手中生死簿,熟悉的压迫感令燕军不战自败。

乌恩其环顾四周,捂着伤处,咬牙道:“巴根!带一千人与我杀出重围!其他人殿后!”

那名名叫巴根的副将道:“是!”

生死关头,只能弃卒保帅,一支小队还有冲出一条生路的可能,三万多人一起逃脱却绝非易事。黑暗和风雪令燕军迷失方向,也令乌恩其有了倚仗,火速集结成队后,他瞅准某个火光稍弱处,带兵突围过去。

谢烬下令:“活捉乌恩其!”

……

这场仗从天明打到天黑,又打到天明,斩获燕兵万余人,玄羽军折损两千不到。余下两万燕兵拼死脱逃。谢烬原地休整后,带一部分兵马返回武川,命裴一鸣和梁述率军继续追击乌恩其。——豫州起义已将局势搅得水深火热,他是时候该返回中原了。

“林先生。”谢烬问林夙,“你同我一起还是?”

林夙微微一笑:“在下行动不便,不拖将军后腿了。将军先行返程,在下随后到醴州。”

谢烬抱一抱拳:“好。那我们醴州再见。”

“保重。”

天光大亮时,黄河冬捕的渔民收起昨夜下的网,却见网中密密麻麻的鲫鱼和鲤鱼下面,埋着一只半人多长的巨大河龟。

这个季节不该有龟,何况是如此巨大的龟,渔民纷纷惊诧不已,合力将巨龟从网中救出,定睛一瞧,龟背上似乎有花纹,像字,又不像本朝文字。

渔民大多目不识丁,见状,连忙派人将村里唯一一个教书先生喊来。教书先生到了河边,一见龟背上刻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有渔民又急又怕:“到底写了什么,你倒是说!”

教书先生仰天长叹:“玄天当立——天子在秦!”

啪!

萧承邺将奏折狠狠摔在案上。

殿内齐刷刷跪倒一片,萧承邺面色阴沉,指着众人道:“豫州造反这么久,谢岐川人呢!”

一武将道:“回禀皇上,谢大将军于漠北大败乌恩其大军,此时正向北方乘胜追击。”

“乘胜追击?好,好。”萧承邺怒极反笑,“反军都要打到皇城,他还有功夫与蛮人缠斗。存的什么心思,当朕看不出来么!李策!”

李策起身出列:“臣在!”

“现封你为抚远大将军,京城禁军由你调遣,五日之内,朕要见到罗阳人头。”

“是!”

话音落下,忽然嗵一声闷响,原本盘坐在大殿中央的老太师终于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地,周围人见状,连忙手忙脚乱上前搀扶:

“太师!”

“老太师!”

“快请太医!”

……

老太师在殿内绝食静坐已有数日,本就奄奄一息,今日听说豫州反军快要打到京城,连忠心耿耿的玄羽军都似乎有放弃萧承邺的迹象,他最后吊命的一口气也终是支撑不住。

太师年逾七旬,门生广布天下,不少都在朝中为官。此次听说先生亲自进京诤谏,许多学生也赶赴京城声援,追随老师在宫门外绝食静坐。然而他们忘了自己所侍奉君主最是冷血无情,萧承邺不仅对忠臣进言置若罔闻,甚至下令任何人不许为他们提供水米衣物,任由他们在冬日寒风中冻僵了身体,也冻寒了心。

萧承邺回到泰和殿,心中怒气久久不散,想了想,吩咐何瑞摆架映雪宫。

这段时日外头一团乱麻,搅得萧承邺也不得安宁,他已有两日未曾见过江悬了。

上次气急用了鞭子,在江悬身上留下许多伤痕,萧承邺嘴上不说,实则事后恼怒了很久,以至于这几日都不愿看见江悬身体。

——毕竟如若留下疤痕,那副漂亮的躯体就不完美了。

今日来时,江悬正在房中午睡。

随着天气一日日变冷,他也变得越来越嗜睡。明明年轻时不会这样,一到冬天,恨不得整日在雪地里撒欢。

萧承邺没有让玉婵叫醒江悬,一个人来到床边,坐下来静静看着床上的人。

许是被身上那张毛茸茸的毯子衬的,看起来愈发苍白瘦弱了。

写给谢烬的信里,江悬总说自己一切都好、身体也好,而实际上,那日鞭刑令他元气大伤,之前萧承邺还在他面前折断骨哨,身心重创,一时很难恢复。

他睡着,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萧承邺靠近。

萧承邺抬手,缓缓抚摸他头发。

“阿雪,你知道谢岐川有异心,对么?无论是过去的玄鹰军,还是如今的玄羽军,都是些养不熟的狼,总想着反咬朕一口。你说,这是为何,朕待他谢岐川、待江家,难道有过半分亏欠么?”

睡梦中的江悬不会回答萧承邺,萧承邺也不需要他回答。

“终究是朕大意了,谢岐川是江述行为你配的刀,他待你自然比待朕忠心。如今他图穷匕见,朕唯一能制衡他的筹码,只有你,阿雪。你说,朕该用你做要挟,逼谢岐川归顺么?”

说完,萧承邺轻笑了声:“可朕实在不愿你再见他。”

江悬不知道豫州造反,也不知道谢烬抗旨不遵,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睡着,仿佛无尽雪原中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明明触手可及,却好像不属于这雕梁画栋的金笼,只要萧承邺眨一眨眼,就能逃得远远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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