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的时候,让它替我保护你。”谢烬说。
江悬握紧刀柄,眼前好像浮现一片广袤大漠和漠北无垠的苍穹。他的求生欲从未有过如此强烈,面对萧承邺,耳畔只回荡着谢烬那日那句,“我们回漠北成亲。”
他要与谢烬回漠北成亲。
“岐川……”
江悬低声喃喃,萧承邺辨认出他口型,霎时青筋暴起,一把将他掼倒在地:“都到这时,你仍在想着谢岐川!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朕!”
就在话音落下同时,江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用尽最后力气扑向萧承邺。一切发生得太快,只见半空中银光一晃,一把短而锋利的刀凭空出现,毫不留情没入萧承邺胸膛。
萧承邺瞳孔紧缩又放大,缓缓低头,眼眸中倒映出江悬的脸。
血溅了江悬一身,他喘息着,直勾勾盯着萧承邺,眼神凶悍而狠戾,像某种生长在西北的野兽,苍鹰或狼。
萧承邺显然忘了,野兽只可猎杀,不可驯服。他豢养在金笼中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一只温软无害、任人宰割的宠物。
“阿、阿雪……”
疼痛后知后觉袭来,萧承邺张了张口,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江悬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你。”
萧承邺一滞,咧开嘴,低声笑了。
“从来……么?哈,哈哈哈……从来都是朕,一厢情愿,哈哈哈哈……阿雪,江问雪!你的心好狠啊!他们都说朕冷血无情,可是你,你比朕冷血一万倍!……整整七年,两千多个日夜,就算是一条蛇,朕把它捂在怀里,也该焐热了,何况是一个人!你知不知道,朕的心也会痛,朕的心也会痛……朕好痛啊,阿雪……朕从不曾真的想让你死,你却一心要朕的命!好,好……”
萧承邺紧紧攥住江悬衣襟,每说一句话,都有鲜血汩汩涌出,漫湿他的衣衫。那把短刀插在他心口,刀柄缀着金线和宝石,沾染上鲜血,在昏暗中流溢着妖冶而幽暗的光。他看起来很痛苦,瞳孔在涣散边缘发颤,五官难看地扭曲着,喉口涌上来的血越来越多,不得不用力吞咽,一边咽一边一阵一阵干呕。
江悬身上亦是血迹斑驳,分辨不出是萧承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拼尽全力最后一击,此时已快要撑不住了。复仇的快意和对萧承邺的恨在这一刻溃然崩塌,有如山倒。他的身躯好像霎时被抽干成一具空壳,唯有想起谢烬的名字,才能微弱地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他看着萧承邺,仿佛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眼中无悲无喜:“是你一厢情愿。伤害也好,你所认为的爱也好,都不是我想要的。”
萧承邺瞪大双眼,泪水从眼角滑落:“哪怕……我快要死了,你都不肯,对我说一句谎话么?”
江悬摇头,脸上浮现微弱的笑意:“我和岐川要成亲了。可惜,你看不到了。”
“你休想!”萧承邺青筋暴起,用最后的力气拽住江悬,“你休想和他长相厮守!朕知道,朕知道你已油尽灯枯了……朕会在下面等你,黄泉路遥,朕,与你一起……”
直到生命最后,萧承邺仍旧死死攥着江悬衣襟,仿佛这样就能将江悬拖入自己即将去往的幽暗深渊。他至死没有闭眼,双瞳由明至暗,仿佛烛灯吹熄。江悬握住他逐渐冰凉的手,缓慢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嗵。萧承邺的手臂跌落在一地血泊中。
大殿恢复死寂,殿外仍有战鼓和厮杀声,仿佛梦境一般模糊不清。
江悬撑着刀慢慢站起身。
夙愿已了,身前身后,一片荒芜。
萧承邺说得没错,他已是油尽灯枯了。脚下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感觉不到痛,更感觉不到累。他行过长长的宫毯,停在殿门口,将自己的盔甲脱下,盔甲里面,是一袭如火般热烈的红衣。
——他要漂亮的,去见他的岐川。
轰然一声巨响。
殿门推开,尘土飞扬。
江悬双手捧着玉玺迈过门槛,一步一步走到日光之下。
殿外已是一片尸山血海,望见他身影,所有人接连放下兵器,转身朝向大殿。
江悬站定,望着远处被血染透的天,目光微落,低声开口:
“建昌帝,殡天。”
第68章 67 “我来娶你。”
刀刃破开血肉,发出骇人的声响,只见一条穿着战甲的手臂被齐根斩断,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落入一地尘土中。
李策瞳孔骤然紧缩,身形一晃,轰地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谢烬停在他身旁,刀尖指地,刃上血犹温热。
“你保护过阿雪,我留你一命,能不能活下来看你自己造化。”谢烬冷声对李策道,语罢,回身高喝:“玄羽军,随我破城!”
“杀——!”
……
主帅坠马,守城军转瞬之间鱼溃鸟散、节节败退,谢烬率军一举攻入皇城,行至最后一道宫门,忽而望见城墙之上一人红衣孑立,谢烬勒马,身后大军随之停住。
是江悬。
不知经历过怎样一番生死缠斗,江悬发丝散乱,没了簪子,一头乌黑长发随风飘扬。他身上那件红衣是谢烬为他做的衣裳里最隆重华丽的一件,红得如火如霞,热烈张扬,仿佛世上最华贵的嫁衣。
城墙四五丈高,隔着这样远的距离,谢烬看不清江悬衣裳上的血迹,只见江悬举起玉玺,对宫墙外大军道:“建昌帝驾崩,临终遗诏,传位于秦王萧长勖。”语罢,他顿了顿,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谢烬身上。
对视那一瞬,江悬眸中冷意如春冰消融,化作一抹不易觉察的温柔。他开口,语气变得平和:“谢将军,战况如何?”
谢烬目光如炬,凛然道:“回禀江帅,此战告捷!”
江悬点头:“辛苦你。”
“末将还有一事。”
“你说。”
谢烬上前,一人一骑立于万军阵前。
身后长风凛冽,卷起地上带着血腥的尘土。宫墙之外一片火海,映红了远处的天。
“阿雪。”他换了称呼,眼神仍旧炽热,“你答应过我,此战结束,与我回漠北成亲。——今日,我来娶你。”
当着几万大军,若是以往,江悬定然不会回应这样的话语,相反会责备谢烬厚颜。而今日,他站在城墙上深深凝望谢烬,苍白如纸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对视片刻,轻声回答:“好。”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就在说完这个字的下一瞬,谢烬还未来得及露出笑容,城墙上江悬忽然身形一晃,像站不稳似的踉跄了两步,紧接着轰然倒地,身影消失在砖墙之后。
谢烬翻身下马:“阿雪!!!”
……
城墙上乱作一团,周围的将士纷纷冲上前想要接住江悬,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江悬倒在一地尘土和血污中,缓缓闭上眼睛。
天色将晚,苍穹染了血色,四面而来的风呼啸着经过江悬的身体,吹起他被鲜血浸透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