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欢仰头笑了一声:“奇怪!我从小在东宫长大,不知何为舅父,也跟贵妃娘娘和五皇子从来不熟,将军这话,真是莫名其妙!”
齐弼摇了摇头,叹息道:“你错了。你虽然是由太子抚养长大,但他终究不是你的亲兄长,他是君,你是臣,你们又何尝没有上下尊卑之分?若你真的自以为在东宫长大就高人一等,迟早要被厌弃的,殿下应该时时记得本分,可千万不能如此任性啊!”
他这副口吻,这副神情,让兰奕欢一下子想起了前世在朝上的时候,齐弼当众站出来,也是这般假仁假义地教育他:
“陛下,您该尊重太后,常去探望才是。若一国之君不守孝道,岂非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为江山社稷,为陛下的名声,都万不可如此,臣没死以告!”
于是,他们党派中的一群人就那般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声音传出老远:“请陛下谨守孝道,礼重太后!”
当时,他坐在高处冷眼看着,却只觉得胃里翻腾,无比恶心。
眼下,亦有同感。
此时齐夫人也听闻消息跑来了,一进门就尖叫着去看齐埘的情况。
眼见齐埘鼻青脸肿,半死不活,她心疼极了,一边流泪,一边接着齐弼的话愤愤骂道:“什么在东宫长大,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就是在天宫里长大,也是我们的外甥,晚辈!”
她猛地转过头去,盯着兰奕欢:“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无情无义啊!怪不得你娘从小就不待见你,现在连太子都容不下你了,你才成天的往宫外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我们埘儿!”
兰奕欢的侍卫们都气的脸色变了,崇安怒斥一声:“胡说什么!”就要上前。
兰奕欢抬手一按他肩膀,将他拽住,正要开口。
这时,便听得一个冷淡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谁说孤容不下七弟了?”
随即,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就已经推门而进。
是兰奕臻。
夕阳的几缕余晖照在他冷肃而俊美的面容上,却半分不添暖意,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沉静如海,带着独属于王者的威严。
兰奕臻显然是刚刚议事出来,身上还穿着杏黄色的太子袍服,看起来和他的气质极为相宜——格外的不近人情。
没想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在场之人脸色顿变:“太子殿下,您、您怎么……”
齐弼已经立即冲着齐夫人使了个眼色,单膝跪地行礼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纷纷行礼:“参见殿下!”
满屋子的人,只剩兰奕欢一个还站着。
兰奕臻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也没让起来,而是径直朝前走去。
经过兰奕欢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没停,兰奕欢却觉得手中一暖,低头一看,是兰奕臻快速而有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这个动作的幅度很小,可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兰奕臻的身上,就看得分明了。
齐埘那肿的老高的脸上本来刚因父母来给自己撑腰而露出了些微得意之色,此时又一下子白了。
难道兰奕欢……并没有受到太子的冷待吗?那他在宫里好好的福气不享,成天往外跑什么跑?!
齐埘半躺在地上,被齐夫人扶着,甚至忘了起身行礼,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走近了自己母子,那双冰冷的眸子中带着冷锐与强势,迫视而下。
兰奕臻又一次重复道:“齐夫人,是你说孤容不下七弟了?”
齐夫人本来是有名的性格凶悍泼辣,而此时面对着兰奕臻,她却感到一种透骨的冰凉从脊梁部位迅速延伸上来,身体一阵阵的战栗。
“殿、殿下……”
她吓得将身体往后挪去,但下一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一个朝廷命妇,面对只说了一句话的太子,竟然吓得在地上爬,怎么说都太过有失体面了。
齐夫人连忙放开齐埘,哆嗦着跪好,连连摇着头喃喃道:“妾身、妾身不是那个意思——”
兰奕臻不紧不慢,竟似乎一定要逼迫她说出个道理来:“哦,那夫人又是何意?难道是孤听错了,夫人没有说孤容不下七弟,也没有说七弟嫉妒齐埘?”
齐夫人吓得几乎哭了出来,语无伦次地支吾了半天,终于发现无可抵赖,只能砰砰磕头,;连声说道:“是妾身一时失言了,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兰奕臻道:“是你说的?”
齐夫人哽咽道:“是,是。”
夫人如此狼狈,齐弼却跪在地上,并不抬头,同时一声不吭,好像受责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妻子,一切都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但兰奕臻显然并不是一个容易被蒙蔽的人。
他转过头来,问齐弼道:“齐大人,这话,你说没说?”
齐弼沉默片刻,低声道:“说了。殿下恕罪。”
兰奕臻叹息道:“孤协助父皇理政多年,虽不敢说有什么功绩,但是素来兢兢业业,没想到竟会落下一个表里不一,苛待兄弟的骂名。”
他一开口就是高手,不说是替兰奕欢出气,而直接把两人的攻击揽到了自己身上,这罪名也顿时就不一样了。
毕竟,这两个人可不是他的舅父舅母。
齐夫人还要说什么,齐弼却迅速地盯了他一眼,然后沉声道:“此事是臣之过,心胸狭窄,口出恶言,请殿下责罚。”
兰奕臻道:“你们刚才不满七弟卸了你们家的匾额?”
齐弼道:“不敢。”
兰奕臻转向地上那块匾额,端详片刻,叹息道:“先帝的字迹如此潇洒飘逸,孤不忍见其被玷污,来人,将匾拿到街口烧了吧。”
这就等于是让齐家当众丢人了。
说完之后,兰奕臻又道:“齐弼身为朝廷命官,心术不正,教妻教子不严,罚俸一年,从明日起便也不用去上衙了,在家静心半个月吧。齐夫人降为三等诰命,齐埘去——”
他原本要直接把齐埘赶出京城,这时,却突然感到小腿被人从后面轻轻踢了踢。
除了兰奕欢,没有别人会这样做,兰奕臻一顿,改口道:“齐埘五年内不得科考,不得为官。先学做人,再言仕途。”
这责罚不可谓不重,几乎等于把齐埘的前途都断了一半,齐夫人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但还要磕头谢恩。
在她心目中,一直觉得兰奕欢是那个幼小无依的,任由他们摆布的孩子,她心中甚至是带着几分轻蔑和鄙视的,毕竟如果没有他们,兰奕欢也当不上皇子。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齐夫人好像才一下子意识到,兰奕欢长大了。
他有了自己的主见、能力,手下亲信扈从,身边兄弟扶持。
他们已经惹不起了。
她攥紧了齐埘的胳膊,仿佛怕儿子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但齐埘心里却并没有齐夫人想的那样难过。
不能科考和当官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他本来也不打算走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