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伦不类(105)
“我只开了床头灯。”
“那就关上床头灯。”
“关了。”
“拉开被子。”
“好,我伸手了。”
“躺到枕头上。”
“你是想跟我电话做爱么?”
“睡觉。现在、马上。明天早上九点,我准时叫你起床。”
“你太逗了,你才喝晕了吧,我手机关机了!你叫谁啊你,哈哈。”
“如果我没理解错,这是你客房电话,是吧?”
“……”
“扶正枕头,睡觉。”
袁振说完,把电话挂了。
龙语举着听筒,想了想,他现在唯一可干的,也就是睡觉了。于是,他挂好听筒,闭上了眼。晕。天地好像都在转。
于这场晕眩中,他想了许多又像什么都没想。
譬如他想到,曾几何时,十几岁的他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其实那个他想活得跟一般人一样,因为这取向已然很不一般了。可这想法是于什么时候消失殆尽的呢?
譬如他想到,曾几何时,他也渴望过追寻爱的真谛。认为获得一段感情的洗礼将是上天的恩赐。可这想法又是什么时候被埋藏进岁月的流逝中?一个人要经历过些什么,才会关闭感情的大门躲进冬眠的山洞?
直到睡去,他都还在想着这些已被他嗤之以鼻多年的问题。
他发现,他妈妈总说真理: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的。
86
“三十七度八。”袁振对着西斜的太阳仔细的看着水银柱,说。
“你丫会看表么?你怎么不灯泡底下看去啊,度数儿更高!”龙语缩在被子里,骂骂咧咧。从四川回来没两天,他就被这一年的强力流感击倒了。
袁振不搭理他,甩了甩温度计,收进了盒子里。
龙语想继续冷嘲热讽,奈何嗓子不配合——咳嗽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袁振把水杯递了过去,龙语一通摆手。
“喝点水压压。”
龙语半坐了起来,骂:“喝的下去嘛!咳咳咳……”
“你怎么就连生病都浑身带劲。”袁振摊手无奈。
“咳咳咳……老子……咳咳咳……”
“我再给你倒勺糖浆吧。”
“咳咳咳……上坟烧报纸,你……咳咳咳……糊弄鬼吧!”
“你就别说话了。”
“咳咳咳……老子……”
“过来吧你。”袁振捏住了龙语的下巴,顺势把一勺糖浆灌进了龙语嘴里。
龙语勉强给咽了,还是咳。
“晚上再给你蒸几个冰糖梨。”袁振伸手摸了摸龙语的额头,汗涔涔的。
“咳咳咳……鸡丨巴的,我快吃一筐……咳咳咳……梨了!根本不……咳咳咳……管用!”
“没听说过这跟先锋一号似的立竿见影。”
“咳咳咳……那鸡丨巴东西……咳咳咳……也他妈不管……咳咳咳……”
“躺下,别说话了。”
门铃声是这时候响起来的,龙语不住的咳嗽,袁振站了起来,打算去开门。
龙语很想喝住他,让他别理——怕是任伟巡演回来了,可根本张不开嘴。
爱谁谁吧,去你妈的,龙语不管了,专心咳嗽。
袁振走到玄关处,开了门。门口站了个妇人,你知道她上了岁数,但看不出确切多大,精神饱满,手里拎着个超市的环保袋。
龙妈妈瞅见来开门的不是儿子,也愣了愣。
袁振先反应了过来,“您看望龙语的吧。”就算不是百分百确定,百分之八十袁振认为这是龙语的母亲。糟糕。
“啊,是。他还下不来床呢吧?”龙妈妈进来,脱了大衣挂上,随便拿了双拖鞋出来,袁振赶忙接过了她手里的袋子。
“还烧着呢。”
龙妈妈这会儿真切的听到了龙语要死一般的咳嗽声。循着声音穿过客厅进了卧室,龙妈妈看见龙语宛若一名肺痨患者,靠在床头上猛咳。
龙语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一口气将水灌了下去,换来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来了?”
“我去了一趟文联,顺便就过来看看你。”
“咳咳咳……我都告诉你有人管死不了了。”
袁振这时候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龙语只得一边咳嗽一边介绍:“我妈,咳咳咳……袁振。”
“我都告诉你别说话了。”
“咳咳咳……你以为我爱说啊!我……咳咳咳……贱啊!”
袁振错身走过龙妈妈身边,去拿那只空空如也的水杯,打算再给龙语倒一杯水。
“你赶紧走吧……咳咳咳……”龙语对着他妈说,“也不怕传染……咳咳咳……告诉你别来……咳咳咳……你老年痴呆了吧!”
“怕传染那年你出水痘我就把你扔垃圾桶里了。”
“咳咳咳……我爸……咳咳咳……非给你活埋了。”
“当年大概可能,时至今日,我觉得,他肯定举双手赞同。”
袁振没绷住,一边跟客厅接水,一边乐出了声——他妈妈实在很逗。
龙妈妈往前朝儿子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问:“个体经营者?”
龙语一边咳嗽一边点头。
袁振回来,递给了龙妈妈一杯温水,给龙语倒那杯塞进了他手里。
“你能不能,别再给我水了!”龙语掀开被子下了地,“我跟住在洗手间里头……咳咳咳……似的!”
“你是不是特别想拿枕头给他捂死?”龙语进了卫生间,龙妈妈看向袁振问。
“这……”
“那样至少他就可以闭嘴了。”
袁振故作认真的点头,“这倒是。”
龙妈妈爽朗的笑了——他很有幽默感。
“我去把醪糟蛋给他做上,他发烧时候喜欢吃这个。”龙妈妈喝完了水,将一次性杯子捏瘪,往厨房走去。路过客厅,拿了茶几上的环保袋。
一进厨房,龙妈妈晕了一下——不知几时,从来不跟儿子厨房安家落户的油盐酱醋洗洁精等物品这会儿尽数入驻。
拉开橱柜,锅碗瓢盆也有几个。
枉费她去超市还买了一次性的。
不用说,冰箱里有鸡蛋。龙妈妈把新买的盒装鸡蛋放进去,拿了几只冰箱里的出来。洗了锅子,将醪糟倒进去,点火。
“你进来看吧。”龙妈妈知道袁振在厨房门口,而此刻袁振实际上也在犹豫是不是要进去,进去又要说点儿什么。
龙语从卫生间出来了,听见厨房里有动静,看见袁振立在厨房门口,皱了皱眉:“干嘛呐?”站了会儿,他的咳嗽倒是止住了。
“你去躺着吧。”龙妈妈从厨房里应了声。
龙语趿拉着拖鞋回了卧室。
“这个做起来特别简单,超市里有现成的醪糟卖,有这样成盒的,也有袋装的,哪种都可以。等开了,打鸡蛋进去就行了。就像卧鸡蛋那样,他一般吃两个。”龙妈妈对袁振说。
“啊……知道了。”袁振木讷的回。这还是他迄今为止从未遭遇过的情形——与对方母亲不期而遇。
“去医院看了是吧?”龙妈妈翻搅着锅里的醪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