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湆犹豫着,想了想苏宇的话,却不知道该不该说。踌躇之下,他说了,因为他懂苏宇,他说要转达,那就该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祁明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瞬间的,而后点了点头,进了浴室。
浴缸里是满满一池温水,祁明陷入其中的时候,疲惫全然席卷了整具身体。
养子。
祁明琢磨着这个词儿,再想想父亲焦急的神态,心中竟然有了几分动摇。是不是真的......错怪他了?
养子。r
这事儿......为什么不是最初而是现在?魏源没有父母么?他说过他母亲的啊......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他成了他的养子。
养子。
养子还意味着什么?苏宇为什么给他留这句话?
祁明是晓得的,只是心底里不愿承认罢了。养子,这个时候,意味着,入籍。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到了这一步。
可魏源......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儿呢?怎么就变成了推进手术室的那个......他还能不能......
祁明想到这里不敢再往下想了。
如此糟糕恶劣的情况,魏源会不会离开......如果,如果活下来......那么......他还能不能醒来,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再坐在画架前面?
想什么,都是茫茫然一片空白,一片问号。
那是一种深深的恐惧,面对现实、面对未知、面对所有所有的可能发生的叵测......祁明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魏源他......会不在了。
当脑子全部被这些困住的时候,祁明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初匀,去想那一团混乱的初家,他顾不上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福不双降,祸不单行?
"大胡子电你来着。"
祁明出来之后高湆把手机扔给了他,自己拎着睡衣进了浴室。听着哗啦啦的水声祁明只是拿着电话发呆,直到多啦A梦之歌再次唱起,他才按下了接听键。
"洗完了?"初匀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疲惫,这疲惫的声音再次把他拽进了另一个现实。
"啊,是,你......那边怎么样?"祁明靠在床头上看着当空的太阳只觉得晕眩。
"没什么事儿了,我五点多到的家,二姨输了液,医生说问题不大。"
"血压高?"
"嗯,还有点儿积劳成疾,她也该退休了,结果最近还在忙他们教育部的那些破事儿。"
"初晓怎么样?"祁明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语态温和。
"......都挺好你别替这边儿着急上火了,我打电话是问你怎么样。"初匀推开了面前的本子,捏了捏额头,他回家躺了一会儿就又赶到了单位,累得厉害。
"我?我挺好的。"
"魏源情况怎么样?"
"转了重病监护室,还在观察期,我们不能探视。"
"具体......"
"说不好,但是情况......不乐观,医生只说他还得观察,而且颅内有淤血,背部情况也......可能有错位......"
初匀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别太着急,这事儿你急也没用,三百跟我说你一直没睡,你先睡一会儿,晚上我下班过去接你,然后咱们去医院。"
"去了也没用,她们根本不让"
"你放心成么?我说行就行!"初匀粗鲁的打断了祁明的话。
"......"
"抱歉,没怎么睡觉,态度有点儿差。"
"没......我不是那意思......我......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家里的事儿我没能帮上忙......还有,你别多想......我......"祁明脑子里乱的跟一锅粥似的,魏源的事儿搅在里面,初家的事儿搅在里面,他跟初匀的感情也不能幸免,还是搅在里面。
"祖宗......你都开始说胡话了,赶紧,睡觉,遇上什么事儿也别慌,当然我意思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意思是说脑子要保持时刻清醒,不能不理智,懂没?"
"可是我踏实不下来......我......我不敢想往后魏源会成什么样儿,他......你不知道他那人有多......"
"人人都不希望遇上这样的变故,可它来了,还得自己面对你说是不是?"
祁明听着初匀的声音,觉得有些话还是说不出来,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感谢他,这样一个时候,能听到几句贴心的劝慰,能感受到真心实意的帮助,能体谅自己......很欣慰了。
初匀果然说到做到,黄昏时分,通过母亲的关系,祁明终于隔着视窗看见了魏源。他就那么躺在一片白色之中,身上是密密麻麻的连线、管子、针头。
祁明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很久,他就是不让它们落下来,就好像一旦滴落了,那人的生命也会骤然消失。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为什么鲜活的生命在一瞬间就黯淡了下来。
因为没有经历,祁明从不能深刻的理解所谓的生离死别,也从来都觉得这样的画面与自己隔之万里,直到这个场景不期而至,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
楼道里异常的安静,只偶尔有几个护士走过,她们神态淡然一丝不苟,对一切都那么的熟悉,并不以为然。
初匀的手臂搭在了祁明的肩上,祁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进了怀里。
你还是哭出来吧。他淡淡的说。这温暖的声音让祁明抑制不住的情感汹涌而出。
所谓绝望,也既是如此了。
(三十一)父子
整个过年期间初家一点儿没有喜庆的气氛,贺文娟跟初敏然回了深圳。老二还在医院养着,老三陪同。初匀妈的情况也不是太好,这两天连床都没下。初晓也没了平日里的活分,就那么一人窝在房间里,自己跟自己下棋。
祁明天天往医院跑,跟走廊里一站就是几个钟头,弄得护士们都跟他熟了,熟了之后也就自然有点儿好处,她们换药、检查、更替点滴的时候祁明可以在门口更近的看看魏源。但,比较让祁明不能接受的是,护士们带给他的消息:这孩子还是挺有福气的,你们这些朋友三五不时的来医院看他,晚上他父亲也过来,你一呆一天,他一呆一宿。
这说辞让祁明吃惊,他想不到那个一贯冷漠的父亲会如此真挚的对待什么人。魏源发生车祸的当天,祁明的猜想与目前的状况看来完全南辕北辙。这让他陷入了彻底的困惑之中。仔细想来,祁明很清楚地意识到了一点,对于父亲与魏源之间的过往,他是一点儿不知道的。从他十五岁那年初次见到魏源,他们就已经是师徒二人,很有默契。记得魏源说过,当时跟他父亲学画,是他母亲的要求。魏源有时候会跟祁明说到自己的母亲,祁明也多次问过魏源的家庭,他都只是一带而过,说他的父亲是个商人,母亲也能画两笔画,基本上一直赋闲在家。而每每问到他们为什么不生活在一起,魏源总是笑笑说,不在一个城市么。
祁明很懊恼自己居然对魏源其实跟对父亲一样一无所知,知道的只是些皮毛而已。他们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他为什么连一点点细节都不对他吐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