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稿(106)
但这年底过去,新年头一天,汤淼有点儿不那么高兴。户口本借出来一个月有余,这东西没听说过陈酿的。得还。
还吧,倒不是说非要登门。既然老娘都嘱咐了让给寄回去,汤淼再混点儿大可以照办,可关键他不是长大这么多了么,耍混那是稍微有些力不从心了。哦,让你邮寄你真邮寄啊?听不出来娘那是恶心你?
恩对,汤淼就是这么理解的。他以为,父母其实还是想见到他的。毕竟,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蔡腾彬上门也没被撵出来;再者,血亲啊,一刀那是割不断的。就像他偶尔会想一想家,他感觉,他们理所当然偶尔也会想想他这个儿子。
于是,新年头一天一大早,汤淼便买了许多营养品站在了“自家”楼下。虽说是“自家”,他却是小十年没上过门了。
此时吧,汤淼眼前没什么吉祥画面,也摆不出路过身边那么些年轻人回家白蹭饭的笑脸。过片儿似的晃啊晃,他就能看见他爸提刀追他,他妈用鸡蛋扔他。以一个小混蛋的逻辑思维来说,他不理解。儿子过哪般性生活与老子何干啊?
诶,这就是汤淼。
光跟这儿杵着不是事儿,眼看就快到饭点儿了,汤淼心想,我还是赶快吧,别让老头儿老太太觉得儿子十年不回家,回家就等着吃饭。
当机立断。汤淼扔了手上的烟蒂,深呼吸一口,提着“补品”上楼了。买的时候汤淼是这么想的:万一老头儿老太太看见他血压又飙升,喝下去,垫垫。
咚咚咚,铁门一敲,响一下儿擂在汤淼心上一下儿。不一会儿,里头那木门开了,露出一张汤淼熟悉也不熟悉的脸。一声儿‘妈’,卡嗓子眼儿里愣是蹦不出来,比小时候学话还费劲。
“你……”汤淼妈也楞住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汤淼听闻父亲的那一声:“谁啊?不开门也不说话的!”
汤淼妈这才开了防盗门。该说是某种条件反射吧。
再次走进这个家,汤淼非常的恍惚。时光交错,虽然他的房间门关着,他也仿佛能看到那张单人床、那副老书架,还有窗台上的那盆刺球。只可惜,不容他惆怅,他就听见了父亲的那声呵斥:“你还有脸回来!”
“你别吼!再动气心脏又犯病!”汤淼妈及时拉住了直奔着汤淼而去的汤淼爹。
“我怎么就没脸了?”汤淼呼一下儿就上火了——恨不得十年没回过家,进门居然还是那套说辞。
“你说你怎么没脸了?你都把脸丢尽了你!”
“别说了,别说了!”汤淼妈一个劲儿给汤淼递眼色。
“我脸就跟这儿呢。”汤淼摸了摸脸,“我不偷不抢,没人管没人顾我也活到这么大,自食其力丰衣足食,我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了!”
“你!你!你看我打不死你!”汤淼爹说着就抄起了客厅的鸡毛掸子。
“你说你回来干嘛啊你!”汤淼妈也吼了,“你想气死你爸是怎么地?他都这把年纪了,前年才给心脏搭了桥!”
“你躲开!你看我揍不死这个小畜生!”
“你快走吧你!快走!真想被他打死啊你!”
一片混乱中,汤淼逃也似地出了家门,运气不好,还是被父亲扔过来的鸡毛掸子给了一下儿。
外头又起风了,汤淼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走到院儿门口发现手里还拎着东西:户口本和买的营养品。
户口本是说什么也得送回去。送回去一了百了。
这么想着,汤淼再气也调头往回走了。没走多远就看见了迎面追上来的母亲。
“户口本收好,这是给你们俩买的。”汤淼也不管母亲接不接,硬是塞到了她手上。
“你还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汤淼妈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我跟没蔡腾彬说让你把户口本寄回来?你爸……你爸气得又吃药了!”
汤淼低头不答话。他实在不想这么跟母亲吵起来。
“我就不该给你开门!”
“你是不该生我吧。”汤淼抬头,看了母亲一眼,转身就要走。
“你就混吧你!”汤淼妈跟了上来,“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符合你的逻辑!你愿意跟蔡腾彬在一起、你们在一起,我不能怎么你!但同样,你也不能硬是要求我们接受你这种世人所不允许的行为!”
“我的生活不是世人的生活,我的生活是我的生活。而且,我没跟蔡腾彬在一起!”
“什么?”汤淼妈停驻了脚步,看向儿子。
汤淼从那眼神里读出了某种象征着希望的东西,可他笑了一下儿,残忍的打破了,“我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从呆滞到愤怒,只有三秒钟,而后,汤淼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孽障!”
直到上了出租车,这一声‘孽障’还跟汤淼脑子里转。他不懂她为什么要骂出这句。对他们而言,他跟谁一起重要吗?反正都是单立人的他,是他还是他亦或是他,怎么了?有什么不一样吗?
神经病!
揉着脸,汤淼看着窗外,节日的喜庆气氛跟他似乎没半点关系。
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难于改变固有的道德枷锁。他本来还心存幻想,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仇啊恨啊都能淡了,更别提血亲了,更别提不过是一个性取向问题了。多么幼稚。幼稚就幼稚吧,今天也算是上了一课。而让他有些悲哀的是,他对于喜欢同性的问题是无法纠正了。如果说跟蔡腾彬那是糊里糊涂,跟范喆……可没人逼他选。是他自己要这般的。他就没选个大姑娘,而是又选了个男的。这回你赖谁呢?
范喆中午喜洋洋的进的门,哥哥嫂子也都在,母亲又是张罗了一大桌菜肴,父亲仍旧那般健谈。
不愉快、或者说家庭战争,是饭后爆发的。距离汤淼狠狠挨了一个耳光也就是两个多钟头后的事儿。他比汤淼惨多了,他们家老太太揪着他劈头盖脸一顿打。手打不解恨,还上了扫帚。最后,一整个盐罐儿的盐全扣在了他脑袋上。
事情的起因又是老太太张罗给范喆相亲,范喆又是往常那般的推脱。不同以往的是,这次老太太格外坚持,因为对方家里同是院士级别,可谓门当户对。不同以往的还有,范喆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脱口而出:你烦不烦啊,我不结婚!他这般的态度是个导火索,母子二人吵了起来。吵架的人神志大抵都是不怎么清醒的,于是,话赶话,范喆戳穿了一个多年的秘密——我是同性恋。
好了,漂亮了,火焰熊熊燃烧了。救火的父亲、哥哥、嫂子,没一个能把这场火扑灭——老太太因为自己反倒成了那个被劝慰的,好似他们都能理解儿子似的,彻底……一发不可收拾了。
老范家的大宝贝儿一下沦为了阶下囚。
开车回家,进家门儿,范喆身上的盐都没抖落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