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稿(37)
再后来,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人,再也没出现过。倒是每个月头,母亲都要去银行,去了银行回来就会给他买新玩具给自己买新衣服。
逐渐长大成人,蔡腾彬无师自通的就明白了那场曾跟家里上演的闹剧。也知道了自己是作为什么样的存在而来到这个世界。
但即便这个时候,蔡腾彬跟母亲郭妍的关系也还算不错。他觉得,即便自己没有父亲,也还是有一个爱自己的母亲的。
但……
都是那通电话。
蔡腾彬到现在都清清楚楚的记得那通电话。
他家是最早一批装上私人电话的家庭,母亲没事就会抱着电话聊天。聊天的对象多是她的女伴,蔡腾彬喊她们阿姨。
那通电话的内容至今蔡腾彬几乎倒背如流。
郭妍对女伴说:“谁想带着一个孩子啊!可是不管他行么?不管他我吃什么喝什么?那混账东西能痛快给钱嘛?能嘛?那可让我怎么活!”
那种心灵的刺痛感,蔡腾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曾以为,自己跟母亲是相依为命的,是亲密无间的,是无条件爱着对方的。
原来,那些都是——他以为。
事实上,自己的存在价值,是为了维系母亲风光体面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也是从那一天起,蔡腾彬跟母亲在内心里断了情分。
郭妍却毫无所觉,该如何如何,似乎在她心中,与儿子,从未接近过。
是的,从未接近。
蔡腾彬知道,她从没了解过他,也从未试图了解过他。她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遗精,她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开始对男人产生兴趣,她不知道儿子被哪所学校录取,她不知道儿子每一年的期末成绩。而与此同时,她知道她每个女伴的生日,她知道所有时尚品牌,她知道商场削价日期,她知道汇款哪一天到账。
形同路人。
同一屋檐下,他们不过是自顾自的活着。
他不会刺痛她,她也不会刺痛他。
成功取得学术研究成果,父亲打来了越洋电话,他说恭喜他,他说他在互联网上看到了就激动的想给他打个电话,他毫不吝啬的夸赞他,他说他看了他能找到的他的每一篇论文,他说儿子我真为你骄傲。
蔡腾彬哭了。
他本该笑的,却哭了,在他大获成功的时刻。
晚上,蔡腾彬有意无意的与母亲提起他的成就,母亲只是笑笑说,啊,是么,不知不觉我儿子都这么大了,都能当科学家了。
好一个“不知不觉”。
如果说,久不谋面的父亲是不负责任的父亲,那么,这个时刻在身边的母亲,是不是更不负责的一个母亲?
儿子,等于钞票。
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这种妈吗?
蔡腾彬从那一刻开始对人生没了方向感。他发现,无论他活成什么模样,根本没人在乎。没人。
得到平生第一笔高额收入,蔡腾彬用这笔钱买了一套房子,搬走了。
母亲仍旧不以为然。
这对糟糕的母子啊。谁,都对谁的生活不闻不问。
蔡腾彬完全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赌博的,从打牌到赌钱,从阔太太到落魄的丑陋妇女。
她再次出现在他门前的时候,他们已经几年未见了,蔡腾彬看着门外的女人竟然有些分辨不出她的模样。她哭得又丑又悲惨。他生气,让她去找父亲拿钱,她却一边哭一边说,他再也不肯给我钱了。蔡腾彬束手无策又不能弃之不理。然后,就是噩梦的开端。
她不停的赌钱不停的输钱,输到最后蔡腾彬卖了房子,卖了基金,提空了银行里每一分钱,输得唯一的儿子仅剩的亲人对她说,妈,我再也无能无力了,这是最后一回,再也别来找我。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家庭是这样?为什么我的父母是他们?为什么我没的选择?连最初都没法选择,那之后的选择还有什么意义?
蔡腾彬想不出,想不出。即便他能解答最复杂的公式,他却无法解答这一则生命定理。
好与坏,似乎都没有意义。没有掌声,没人欣赏;没有责怪,没人救赎。
“腾彬……你睡了吗?”汤淼的手心摩挲着蔡腾彬的肩膀,他感觉到他呼吸急促。
“……还没。”蔡腾彬摸了摸汤淼的头。
“你是还为……”
“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
“嗯……在想……”蔡腾彬思索,“前几天我收到了通力公司的参观邀请函。”
“那是啥?”
“全球500强的一家公司。”
“哦?听着很NB啊,他们邀请你干嘛?”
“大约想让我过去做研究员吧。”
“真不错!”
“什么就不错,你知道什么。”
“听着觉得不错,哈哈,我就说你很厉害吧!”
胡噜着汤淼的脑袋,蔡腾彬心里愈发的不是滋味儿。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他、支持他、帮助他、赞扬他的人,恐怕就这么一个了。他也曾以为他们终将一起过生活,成为彼此密不可分的家人。但……现在,也许家人的感情真的达到了,却少了本该建设在最基层的,爱情。
爱情与数学很像,它是常规的计算,是奇妙的变数,是复杂的方程式,是有趣的应用题,是直观的几何学,负数可以变正数,奇数也可以变偶数。
蔡腾彬可以用极短的时间就摸透微分中值定理,但,十余年出去,他还没搞明白爱情是什么。
范喆俩眼都熬红了,红的比兔子眼不差。
看了两个电影儿,瞅了一万次MSN,也不见汤淼上线。
最后,在一连串诸如:我来了、你人呢、死了嘛等等等之后,四点四十五分,范编辑最后敲了一句:“王八蛋”。睡去了。
周正也抱着书睡着了,蔡腾彬临出门就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人到现在都没回来。周正还在等门,阅读灯的强光照在脸上,既热又亮。他的手用力的捏着书,就像在监狱里用力捏着那藏着折叠刀的枕头。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大约一辈子再也找不回安全感了。
19
手机闹钟响,蔡腾彬仍旧很困。想抓过手机按了好继续睡,抓半天没抓着手机倒是抓着了……人。汤淼睡的几乎就快掉下床,粘腻腻的胳膊此刻正被蔡腾彬攥在手里。
蔡腾彬放手,半坐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开了空调。
凉风一丝丝吹出来,吹得蔡腾彬渐渐舒爽。
差不多醒盹儿了,发觉肩膀疼的厉害——不用想,一定是着风了,昨儿他记得他们俩是开着空调睡的,准保是汤淼半夜给冻醒了才关。他叹了口气,拖过了汤淼的身体,将他在摇摇欲坠中救下。
汤淼顺势翻了个身,抬胳膊去抓蔡腾彬的手臂,还想继续枕着。这会儿又不是夜里他嫌关了空调热推开人家那会儿了。
“撒手撒手,我上班儿要迟到了。”蔡腾彬的闹钟是惯性响,这会儿七点一刻,要平时搁家里时间挺富裕,但,现在要翻回去接周正就迟大发了。